
边走边把玩着身上的流苏,顾泠沅推开了母亲的房门,铜镜里映照着母亲精致的容颜,顾泠沅从不否认,母亲是极好看的。清冷的气质被一身镶金丝线旗袍完美勾勒。此时,母亲正将步摇插入发丝间。
红唇相映,步摇生辉,透过镜子对她回眸一笑。
还如往昔般,拉着她的手,“盼盼,今晚你来吗?”盼盼这是她的乳名,回想起来,是太久没被叫到了,竟然显得有些生疏了。想起父亲从前用温润的声音唤她盼盼,一瞬间红了眼眶。
“不来”几乎是用冲的方式,在说话的同时,她快速地走出了房间。在踏出门的那一刹那,听到母亲呢喃“不来,不来也是极好的。”泪水终于在那刻决堤,顾泠沅经历着太多,使她生成了敏感的性子。她快速地想逃离这里,逃离这没有一个人关心她的地方。
伤口是需要被舔舐的,即使旧痂深入骨髓。
夜起着雾,雨也下地急了。芭蕉叶颤抖着,人心也跟着跌宕。和江家一起赴宴的江淮,默默地从顾家筵席上退了下来。江家爷爷临时决定的赴宴,将江淮整个旅途所见的江南水乡的灵韵之美在脑海中全部搅乱。现在他整个心都如乱麻,更容不下席上的阿谀奉迎的场景。顾家长房的言行,他实在看得作呕。
整个屋子没有一点通透的意思,密不透风的将人闷得压抑。不过不可否认的是,顾家宅院外面还是美的,是传统的苏州园林建筑,江淮一边欣赏一边踱步。夜雨冲散了庭前新开的花的香味,空气中反倒是有一股青草味萦绕鼻间。比起席间所谓佳肴,江淮更青睐这使人清新的气味。
隐隐地,有一阵阵抽泣声传来,在那片芭蕉叶的下面。江淮看见了一卷黑色的绒毛,像人的发丝一样。他绕到了芭蕉树的后方,用手扒开了那黑乎乎的一团毛发,看见了眼眶又红又肿的顾泠沅,还有不断的眼泪充盈着那双秋水剪眸。
后来江淮说,就是那一眼,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
顾泠沅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不轻,一把抓住了江淮拨弄头发的手。像书院老先生用戒尺惩罚捣蛋学生一样,使了吃奶的劲,一巴掌打了过去,顾泠沅的手心都给打红。
然而江淮不怒只笑:“你这人好笑,我可是对你做了什么?要这样打我。”
顾泠沅一时语塞,竟说不上来打他的缘由,只得干蹬着眼,她才不会说她是被吓到了。
“你怎么了?今天是顾江两家的聚会,你在这儿哭做什么?”江淮抓着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问道。
没回答江淮,空气的静默在那刻尴尬到了极点。
江淮见顾泠沅不回答,来了兴致
“顾家的?”
“不是。”
“我还当你不会说话呐。”江淮边说边坐到了她的身边。
“只是不想说话,你问我,那你又为什么不去?”顾泠沅冷冷地反问道。
“当我没说。真是没趣。”
两个怀揣着不同心事的人,在孤独的夜里玩着逃脱“游戏”。
忽地间,远处传来了脚步声。顾泠沅连忙捂住了自己和江淮的嘴巴。不出一点声响以不致被发现。顾泠沅认得脚步声的主人是府上的厨房阿嬷和新来的佣人梅。
“穿旗袍的那个女人真美”梅看着顾泠沅的母亲感叹道
“这顾家二房的女主母也是个得宠的主,听说早在先前丈夫患病时就与二房有染,随带过来的儿子也是二房亲生。”
捂住江淮的手突然松开了些,像是精疲力尽后的最后一份掏空。
顾泠沅终于知道为何弟弟要改名为顾朴璩。而不是从前的宋璩如。自己改姓顾,也不过是弟弟掩人耳目的一个随意借口。随辈分,入宗庙。
眼角又不禁地泛红,像猩红双眼的兔子。这刻,顾泠沅想逃离这一切,逃离不在意她的世界。可天地之大哪里又会有她的容身之处呐?
突然,一双温热的大手撩过她耳旁的青丝,捂住了她的耳朵。隔绝了外界梅和阿嬷的对话,顺着被雨水打湿的手臂,顾泠沅直直地望着江淮漆黑闪烁的眸子和那张脸上的心疼。
雨夜是不见星星的,可是在一片水气氤氲中顾泠沅却又分明看见了星星。那星光第一次有了温度。孤独的人喜欢看星星,可是孤寂地连星星也不加理会的人,却第一次往心里望进了星星。
“夜雨霖,愁北人,窗前谁人种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