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不愿散去,尤其是妇女们更不愿散去。找个树荫坐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也等着几个管事的人出来以便早知道答案。小侄子见一出“好戏”结束了,早没了兴趣,非拽着母亲回家不可。我也让母亲和秀珍婶回家歇着,家长里短的事不是一时能解决好的。
“秀珍婶,亮子哥越来越会办事了。志高叔不在那会儿多亏了他,要不然指不定有什么事发生呢。这不,志高叔一回来他立马就过来搬救兵了。刚才还没忘提醒志高叔把大爷爷也请过去压压阵阵脚。”我夸着清亮,母亲却扯了扯我的裙子不让我再说下去。秀珍婶冷冷的笑了一下:“是呀,这小子心眼儿多着呢,猴精猴精的。”说着加快脚步走开了。我有些莫名其妙,母亲点化了我:“你呀,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清亮他爸和你志高叔他俩尿不到一个壶去。以后说话先掂算一下再说。”母亲像一位大哲人一样说的意味深长,我也恍然大悟。
牛清亮的父亲牛昌盛是我们马王庙的上门女婿。村长的父亲弟兄三人,老大马本富,老二马本贵,老三马本禄,老哥仨都已过世多年。马本禄是村长的父亲。马本贵有三个女儿和一个智力有些问题的儿子马志发。马本富老人没有儿子,只有四个女儿。依然用我奶奶的话说就是马本富老人是个“老绝户”。“老绝户”马本富没让二闺女嫁出去,而是让她“娶”了一位丈夫。于是,我应该称作姑父的牛昌盛就在我们马王庙落地生根成了马王庙村唯一的外家姓。
听奶奶说,马本富老人为了找个上门女婿颇费了一番心思。首先他考虑应该留哪个女儿顶门立户。让大女儿留下吧,怕人家说他哪是招上门女婿,纯粹是为了照顾这个家而给这家找一长工。三女儿性子犟,脾气倔,敢说敢到,到了婆家不用担心吃亏。四女儿还在上学,学习好,以后肯定有出息。婚事用不着他操心。只有二女儿马桂英心慈面软,平时说句话都不用大声。这要是到了人家门里,妯娌们有个言差语错的吃亏的还不是她?于是决定让我二姑马桂英留下来。再者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好呢。他认为一定得找个人品好,人材好,会操心爱操心的人。最好家比较穷,家里不穷谁愿做上门女婿。昌盛姑父是前庄大老刘的外甥,他弟兄五个。父亲走的早,大哥二哥成家了,三哥是个哑巴,四哥也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马本富老人了解了情况后就托大老刘从中牵线见了他。一见他就满心欢喜。嗬,年轻时的昌盛姑父一表人才,个子不高不短,眉端目正,皮肤白的不像个庄稼人的皮肤。笔挺的中山装虽说旧了点,可穿在他身上比那新的看了都让人顺眼。一交谈,他更是喜欢了。昌盛姑父话不多,可哪句都说得恰到好处。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老岳父看女婿呀,比丈母娘看女婿欢喜得有过而无不及。老爷子当场就下定决心只要我昌盛姑姑父没意见,他就不管我二姑同不同意,当家做主定了这门亲。老爷子知道我二姑是个没主见的人,就是有主见他也有把握我二姑绝对对这门亲事满意。他马本富那眼瞅人可是一瞅一个准,他相信昌我盛姑父不是个简单人。于是,我姑父就被“娶”到了马王庙,做了我们村的上门女婿。
村长自打知道自己的大伯要招个上门女婿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因为按老规矩,大伯父百年之后,他的那个大院子应该由二伯父的儿子继承。而二伯父家这位傻堂兄根本没有讨上媳妇的可能,也就没有后继之人,那仁辽也就没有继承权。不仅如此,这位傻堂兄去世后,二伯父的财产还得由他来继承。没成想大伯父要招个上门女婿,一下就把他的如意算盘给打乱了。那时志高叔还是个毛头小子,还没成家,心里是有小九九,可他想过要把大伯父侍候好,为他老人家养老送终,也下定决心照顾好傻堂兄。亲不亲一家人嘛,谁让他是这个大家庭的顶梁柱呢。这倒好,大伯父根本没打他这张牌,人家另有打算。他还傻乎乎的想着以后怎样侍候老爷子怎样为他养老送终。这着实让他很恼火。
我昌盛姑父被“娶”了回来成了既成事实,他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他马志高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大伯那点东西也入不了他的法眼。他之所以不痛快主要是马王庙哪有招上门女婿的,怎么就他这一门搞特殊。但既然搞了,就往好处想呗。中国几千年的老话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牛昌盛不姓马,可他老婆姓马,是他马志高的亲堂姐。一尺没有九寸近,有个大事小情的,他马志高独丁一个有个帮手总比没有强。别的不说,那位傻堂兄他牛昌盛能袖手旁观?的确,昌盛姑父是个好帮手。家里的事情能帮村长扛一扛,连那次竞选村长他也出了不少力,要不然志高叔也不大可能当上村长。志高叔当了村长后,昌盛姑父也常帮他解决村里的事。一些棘手的问题只要昌盛姑父在旁边出谋划策往往迎刃而解。这一点令志高叔非常佩服,同时也让他有说不出来的别扭。更令志高叔不能容忍的是:昌盛姑父在村里人缘极好。年龄相仿的男女和他有拉不完的家常,上了年纪的人也和他有话说,就连几岁的娃娃见了他也要和他黏糊一阵子。他整天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好像不知道啥叫愁。昌盛姑父过门不久马本富老人就去世了,他成了掌门人。我二姑马桂英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牛清华,牛清风,牛清亮,而且个个聪明机灵。老大牛清华还是我们村第一个大本生,毕业后就留在省城工作。老二牛清风专科毕业后在外面闯荡了几年回来干起了装修。现在有一支装修队,在城里还有他的装修建材门市,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牛清亮比我大几个月,小时我们就一块上学。可上到高二时他却退学到省里一家技校去学厨师。毕业后他父亲本打算资助他在县城开一家小餐馆。但他却瞅准农村这个大市场的商机贷款买了两辆小卡车干起了流动餐馆。无论喜事还是丧事大小宴席他都能承接,生意也是如日中天。给他介绍对象的媒人都快要把他们家的门槛给踢烂了,可他一概不见。小时候我常见那些被昌盛姑父称作嫂子的妇女们跟他开玩笑:“兄弟,牛马配是不是生猴子呀,你那仨小子咋个个猴精猴精?”小时候不懂什么,只记得无论谁跟他开多么过火的玩笑,他都不愠不火总是笑眯眯的,总有办法来对付。这使得村里和他平辈的老娘们恨得牙根子直痒痒,可下次见了他都还是愿和他闹着玩。他还有十八般武艺呢:谁家水龙头拧不紧啦,电表走的不准啦,洗衣机漏水啦等等,只要找他,没有他修不了的。他的工具箱里的工具比一个专业钳工的工具都全。这些工具和他的主人一样为我们村里每户人家都出过力。这让志高叔大为光火,“我马志高给村里办了那么多事怎么没见落谁个好。他牛昌盛咋就有能耐拢大伙的心。不就是能帮爱帮别人一点小忙嘛,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脾气好性子好,谁都愿跟他东扯葫芦西扯瓢嘛,这也算能耐?”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志高叔跟他媳妇秀珍婶抱怨。“嗯,这不算能耐,可这你能做到吗?大家见了你就跟见了瘟神一样躲着走。说话炸雷一样震死人,脸一沉吓死人,谁不躲你。人家牛昌盛那是观世音弥勒佛,整天笑眯眯的,看人家的脸舒心,看你的脸担心。你给咱村办了不少好事不假,可那些事都被你那张黑脸给遮住了。再说了,就是大家念你的好,人家也不敢和你多说,你那性子谁没领教过。”秀珍婶冲着志高叔说得有些阴阳怪气。“你说话甭这个德行好不好。原先收提留,为国家办事我偷过懒?现在的不收提留了,可是跟上头协商沟通能给咱村带来好处的事,我嫌过麻烦?村里哪家有难管的事我推辞过?村里人这良心都放咯吱窝了?真是的!”志高叔气恼的说,那语气相当失望。我把这话告诉了清亮,清亮眨了眨他那机灵的大眼睛什么也没说。可是不久我发现昌盛姑父有了微妙的变化:要是村里有哪家找他帮忙办事,他都尽可能带上村长,而且还强调没有村长他解决起来比较困难。一些修修检检的活昌盛姑父有时也让志高叔帮着打打下手。嘿,你别说村里人都说村长像变了个人似的没那么可怕了。志高叔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他这位姐夫了。就拿那两件事来说吧,两人共同解决的还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