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琴声在摇晃的船舱内炸开的时候他按耐不住,屏着呼吸转头凝视她。她的双唇因激动微微张着,深黑的眸子好似闪着光。
“你们看见玫瑰,就说美丽,”他没来由地想起这段话,“你们看见玫瑰,就说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玫瑰和蛇本是亲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们互相转化,蛇面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你们看见兔子说可爱,看见狮子说可怕。你们不知道,暴风雨之夜,它们是如何流血,如何相爱。”
他仿佛与她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周末约去散步或看电影,工作日便互不联系,即便是短信。
她敲门走进他的公寓,大大方方地搬来一个半人高的音响,他惊讶地看着她转了几下按钮,音响就踢踢踏踏地唱起“16Ton”。
她明明穿了件素色长裙,跳起舞来还显得那么洒脱。“Youloadsixteentons,whatdoyouget,Anotherdayolderanddeeperindebt...”她跳着便又唱起来了,摇头晃脑地,唯那一抹红唇还显得妩媚。
他有些看呆了,缓缓伸出手去,客厅只开了一盏橘黄的台灯,把她衬得柔和而温暖。他的胃部仿佛被人绞住,使他又酸涩又感动,他将手又向前伸了一些,他想触摸她,抱住她,或者,如果可以的话,吻她。
命中注定般,就在此时此刻,他顿悟了。
或许是她的容貌提醒了他,上帝她真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但亲爱的读者,您若认为这是一段赏心悦目的爱情,那您真的大错特错。
他敏感,理想化,甚至有些时刻能散发些智慧洞察的气质。但每当他看向每一片反光镜面,看向同事间定期的合照,他总是羞愧,为他不起眼,甚至木讷的五官,为他无神的双眼。
无数次,他偷偷去画展,在文艺复兴时期油画下油然生出自卑,于是他不再去画展或演唱会。他把动情的时刻留给了香烟,留给了每每使他头痛的烈酒,空留一颗千疮百孔又算得上细腻的心,怀着一房两车的至高理想。
他向生活屈服,他想,但她没有。
所以,他怎么配再去见她,怎么配把她再扯进这个物质世界中。
她摇晃着身子跳了过来,握住了他伸向她的手。
“跳一曲?”她浅浅笑着,唇角仿佛永远向上勾着。他下意识抽回手。
“不,”他慌张又勉强地笑,“亲爱的小姐,看我单独给你跳吧。”
记不清从哪天起,她变得无理取闹,她被迫听着他为了求职耍过的手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但那天她变得无比温柔,“你不喜欢这样,是吗?”
“你不喜欢这样,你不喜欢害人,也不喜欢这种无时无刻不算着利润的工作。”
他看着她笃定地下结论,忽然生出一股自离开母亲后再未有过的委屈感。他觉得自己真的软弱。
“你看电影很有一套,你也爱写故事,你去当编导吧。”她说着,无比天真。
他无奈地笑着,不清楚怎样才能给她解释清楚,关于面包的现实。
“不。”
她的眼中终于显得黯淡了些,红唇抿起,透着一股嘲弄,“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觉得我不现实,太疯狂,而我觉得你不可理喻。”
“你觉得钱,房子和车子就是人的一辈子,但当你临死的时候,你总会后悔没有去一次卢浮宫,没看某场周二晚上的演唱会。”
“你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你厌恶的东西上,换来房子车子,却永远摆脱不掉自己越垒越高的意难平。”
“所以我认为你才是不现实的。并且若你认为我不现实,那你凭什么就觉得我是真实的,像电影里那样来找你,遇见你,和你相爱呢?”
“你仔细想想,我真的是真实的吗?”
他惶恐了,他看不懂她是带着讥讽还是怜悯,看不透她是不是透着光,只是个幻想。
她静静立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认认真真地研究起她的真假,最终叹了口气。
“再见。”这一次,这两个字倒是来得郑重。
他没有什么波澜,又虔诚的投入属于他的,生活。
他虔诚地赚钱,虔诚地相亲,意外发现对方是自己的同事。
他把她娶回了家。她现实,小气,肤浅,八卦,不懂打扮,脾气易怒,但是她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