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安离婚了,萍水觉得对不起他的原配,长安说,她其实拯救了她,不然,她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和挣扎里。没有婚礼,没有宴席,也没有张灯结彩,甚至没有祝福的人,邻里街坊都嗤之以鼻,采纯也没有来,大概是被家里人拦下了吧。长安的父母也不愿接受萍水,他们只好在河边新盖的一间小房子里。
萍水依偎在长安肩上,静静的睡了。长安看着她于心不忍,因为这件事自己的名声大不如前,村里的学校也不愿让他继续教书,萍水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人却日渐消瘦,他怕孩子出生了,萍水的身子却垮了。他对萍水说,想去县里找活干,等她临盆前一个月就回来。萍水答应了,她不想自己和孩子牵绊着长安,何况他们确实需要生活,能和长安在一起吃再多苦她也不怕。
河边来来往往的人,一些女人在洗衣服,她们总会闲言碎语的说不断,萍水只好关紧门,慢慢习惯了,反倒可怜她们,一辈子被封建禁锢了脚步,禁锢了思想。偶尔,采纯会送来几个鸡蛋,匆匆离开。
十月份的时候,采纯和大哥的第四个孩子出生了,萍水默默为他们高兴,她试图去看过一次,被大哥截在门口,没能进去。父亲是铁了心不认她这个女儿,萍水只好作罢,还好有长安陪在身边,闲暇之余,教她念书识字,温柔体贴。
十二月初,天气已经很是冰冷,早上门口下了厚厚一层雪,萍水目送长安离开,雪继续下着,刺骨的风吹进来,等看不到长安的影子了她才舍得关上门,这一天,她无时无刻不再为长安祈祷着,大概是能和他在一起实在是来之不易,萍水总是患得患失。
夜色渐渐黑了长安还没回来,萍水拄着棍子慢慢悠悠地走,肚子已经大的像个面盆,她小心翼翼地站在街头张望,不幸还是发生了。零下的天路上结了冰,街头转弯的时候,萍水摔落在地上,笨重的身躯致使她难以挪动,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她呻吟着,挣扎着,只觉的天是那么昏暗,然后,全世界都在旋转,旋转……
醒来的时候,采纯抱着个娃娃在床头。“萍水,快看,你的孩子。”萍水欣慰的接了过去,扭头问,长安呢?他怎么还没回来?“长安,长安他……他在回来的路上掉进河里!”
“不,你骗人,他说要回来的,我要找他,我要去找他!”萍水跌爬着下床,跪在这白雪皑皑里,老天爷,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还没有看一眼我们的孩子啊!长安,长安……她心心念念的长安,就这样离开了她。那一夜,白雪映的大地格外通透,萍水呆滞的目光里,再也唤不回一生长安。
刚刚出世的孩子,还未吃一口母乳就被婆家抢走了。萍水瘫坐在河边的小房子里,摇晃着,她看看怀里枕头,又看看门口,恍恍惚惚地说,孩子,你爹叫长安,天黑他就从门里进来。
那年,萍水十九岁,一夜之间,没了丈夫,儿子被抢,经历了世俗的唾骂,众叛亲离。刘老汉一家还是不肯原谅她,好在采纯一日三餐去给她送饭,照顾她,刘老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常常一个人蹲在门口发呆,大喊一声“萍水,给老子拿烟丝来。”然后一愣,叹口气,自己灰溜溜又走进院里。萍水明明离他那么近,他一次也不肯去看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萍水再也没有出过那间老屋,在她身边徘徊地依旧是采纯,有的时候她神志清醒,会认得采纯,甚至陪采纯说会话,但大多数时候,疯疯癫癫地,眼睛里永远饱含着泪水。1970年,刘老汉去世了,这个倔强封建又要面子的老汉,驼背了一辈子,再也直不起来腰。
萍水四十岁了,她的儿子在镇上上高中,听说学习很好,却从未有人告诉他母亲是谁。
采纯也身子骨大不如前。近来萍水染了风寒,采纯坐在炕沿上喂她吃药,像哄孩子一样哄她,萍水环抱着采纯,采纯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说,你啊你虽说神志不清了,但还是和年轻时一样粘人,只是她不知道,背后的萍水感激的泪水滚烫的流过脸颊,那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1970年冬天,天气异常寒冷。庄稼地里的稻谷颗粒未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封锁了所有去路。一团团、一簇簇的雪飞落下来,仿佛无数扯碎了的棉花球从天空翻滚而下,早晨起来,风门都推不开,而天上大块大块的乌云,像瓦一样,堆叠在一起。鹅毛大雪继续下着,看起来老天爷真要把天地间的空间填满。萍水那间小房子颤颤巍巍的站着,房顶上生满了杂草,枯黄一片,远远望去,像一个孤独又狼狈的老人。门前的雪快要没过半截门,采纯出不来家门,萍水也饿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