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吧!”过了好一会,老孃拿定主意,拉着大眼睛用脚一步一步地试探着朝家的方向摸索而去。
“咋个一天都没见外婆?外婆咋个不来喊我们?”大眼睛一边紧抓住老孃的手,用脚蹭着地面跟着老孃走,一边问老孃,语气中带着几分抱怨。
“唉—”老孃叹一口气,她心里想:大眼睛哪里会知道,外婆现在根本没办法来看他们,也不可能托人来接他们回家,外婆被当作地主份子抓了起来,拉到今天的大会上斗争,今天早上到家里去的那帮人就是去没收财产的。现在,唯一能照顾大眼睛的只有她,唯一能安慰大眼睛的也只有她,她怎能将这一残酷沉重的精神压力压到一个还不满五岁的孩子身上?再重的担子也得自己顶。
不知摸了多久,终于摸到了家门口,推开大门,里面漆黑一片,阴森森,更是寒气逼人。他们站在门口不敢进,一会儿,里面亮起了灯,小弟弟的妈妈端着一盏洋油灯开门从屋里出来,她快步到门边,低声而又急促地说:“快,快进来!”她把他们让进大门,随手把大门关上,把老孃和大眼睛推到自己屋里。她走到桌子边,把灯放在桌上,急忙招呼他们俩:
“快过来,这里有两碗面,还没冷,赶快吃了吧!”她推着仍在疑惑不安的他俩,一边说:“饿了一整天,饿坏了,快吃,快吃!”
“不饿。”老孃羞涩地低着头说。
“你哄哪个?”孃孃弯下身子,抚摸着老孃的头说:“小妹,听话,小弟还要你带。”她凄凉地说着,转过身去揩眼泪。
趁孃孃和老孃讲话的时候,大眼睛早就扒在桌边,端起碗,呼呼地大吃起来,早已吃去大半。他真地饿极了,根本不知道面条盐咸盐淡,是辣是酸。老孃拿起桌上的筷子,挑起自己碗里的一大箸面条放到大眼睛的碗里。
“不要,不要!”大眼睛嘴吸着面,含糊不清地说。最后,他还是把碗里的面条连汤带水吃得一干二净。
“吃饱了,格吃饱了?”孃孃问大眼睛。
“吃饱了!”大眼睛舔着嘴说,头上冒出了汗。
“小妹,再给你煮点。”孃孃对老孃说。
“不要,够了!”老孃急忙喝掉剩在碗里的汤,把两个碗摞在一起,收拢筷子要拿去洗。
“不消,不消!我照你们去睡。”孃孃端起桌上的洋油灯,拉着大眼睛,老孃跟在身后,走出屋门,穿过堂屋,来到他们睡的房间,这时候他们才看清这家已是四壁如洗,空空荡荡,什么都不见了,房间的地上丢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着一股奇特而难以接受的怪味。
孃孃指着这堆黑乎乎的东西说:“这是工作队给你们拿来的被子,你们晚上就睡在这里。”
“这是那样东西?”大眼睛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这堆怪物,不时地往后退。
“莫怕,是棉絮。我去抱点稻草来,铺着就很热乎。”老孃苦笑着,哄着大眼睛。她在屋檐下抱来一捆干稻草,铺在地上,叫大眼睛躺下,再给他盖上那黑乎乎的“被子”。
夜里,大眼睛在睡梦中被什么东西咬醒,觉得浑身发痒,先是在朦胧中在身上这里抓一把,那里抓一把,等到完全清醒,睁开眼睛,便看到月光已照进屋里,隐约听到外婆和老孃在轻声谈话。
“格疼?呼—”老孃的声音。
“阿嬷,以后咋个办哟?”又是老孃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抽泣。
“莫哭,莫哭。”外婆平静的声音。
大眼睛一轱辘翻身爬了起来,揉揉眼睛,看着坐在墙脚那一边稻草上的外婆老孃,月光投射在外婆的脸上,苍白的头发和苍白的面容融为一体,像座雪雕塑坐在那里。
“外婆!”大眼睛爬到外婆身边,想扑到外婆怀里。
“莫动!”老孃伸出手,拉住大眼睛。
大眼睛愣了一下,退坐在稻草上,他低着头,心里委屈极了,眼泪快从眼眶里落出来,他伸出手去擦。
“不准哭!”老孃又低声严厉地说道。
大眼睛抬起头,突然瞧见外婆的双手和双腿膝盖都是黑糊糊的,在月光下,分不出是红是紫还是黑。
“外婆,您家咋个啰”大眼睛急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