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花村的艳婶无弹窗 桃花村唯一的男人 桃花村的野情史
42个小站,他数着。永远沿着一条又一条重复,无味又冷漠的海湾,杂草和乱石遍布,还有搁浅的渔船,耷拉在船尾的渔网,渔夫搁置的小木屋,破败的小港,裂了一半吊在木棚一端的食堂招牌。这种景象一旦看得略有着迷的瞬间,公车却又一次驶入已经被青苔侵蚀的隧道入口,不出三十秒,白色的惨淡光线渐渐出现在黑暗的尽头,温柔的报站广播又一次响起,于是停车。
拿着盖上花布竹篮子的老妪,穿着传统的条纹裙,反穿着白色系带衫,头巾也是白色的,戴着一副颇有近代感的眼镜。车门开了,她没有上车,车门关起,车子移动的瞬间,老妪眼里有着一股平淡的疏远,无神无力,却又在空气的流逝中,由静态转为动态的一刹那中,显露出的光怪陆离之色。当车子再次钻进隧道的时候,那片让视觉麻木的黑,像染色了的一样,在若隐若现的昏黄的壁灯下,一会儿显出翡翠绿,一会儿又变幻成铁锈红,最后留在视网膜上的是杂乱的划痕,在隧道湿漉漉的内墙上,滴下来混合着铁锈的,红褐色的液体。然后瞬间,白色,浅蓝,绿色,又一个海湾悄然而至。
我大概是发烧了,他摸着额头想,让放逐的时光一点一点向身后退去。
下了公车,又沿着崎岖而错综的石径步行了足足半日,终于到了。他的视野里是圆弧的绿山,三座,在自然的匠心手法下,连贯而又整齐地形成线条,形成绿和白的交接。风像脱了缰的野马,眼前的大平房赤裸的顶部上,时而乘风载来哪里破碎的棚板残片,枯枝烂叶,还有一排被风吹地东倒西歪的告示牌。注意熊出没,注意野鹿,注意山坡滑体等。他曾以为抵达如此绝境,一个人已经把自己该丧失的全部都丧失了,那么至少,靠着如此的秀美的群山,至少会受到山神之类的眷顾吧。而这景象,把他对世间最后的幻想,都碾压了。他双手被麻绳捆着,腰间也是,只有一个看起来未成年的,带着战时破落军帽的少年,推着他往平房而去,两人一前一后行走着,相对无言。
直到他们走近玄关,少年走上前推开门,玄关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应声而出的是一位眯眼而笑的女人,她肤色如雪,有很多痣,眉角,耳下,脖颈,都是痣,可主要的五官却纯澈而清透,令他为之震惊。如此向死之地,竟有绝世佳人。她来迎接他们,似乎是自家的姐姐一般,露出熟悉的笑容和亲昵的呼唤。
“今天稍微晚了哟。吃了饭再走吗?”她热情地招呼着少年。
少年冷淡地撇了她一眼,似乎都不太敢正眼瞧她,同时也冷淡地说:“饿是饿了,但想想要和这几个作恶的死囚一起吃饭,没胃口,不愿意。”
“瞧你,”女人笑地更加随意而轻松了,还拍了拍少年戴着军帽的脑袋,拍得不知是灰尘还是他的头皮屑,飞扬起来,“谁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死呢,总有办法的,过一天是一天么,来,吃饭。”
这是一个暮春的傍晚,他都忘记了这一路坐车而来,所有的景象中是否有春的影子,残留在脑海,哪怕只是一抹春花色,也能留下来吧。他狼吞虎咽地吃下女人做的咖喱饭,有一种在书中读过的幸福村庄炊烟下农夫务农归来,齐聚一堂大口吃饭的满足感。这个女人叫阿江,没有什么来头,只是负责食堂三餐和扫除工作而已。而食堂里清一色的男人,都是不知明天的人。因为没有人不知道,到了如此天涯海角,大家都无需被绳子捆绑,没有牢狱,没有人家,这里只有一望无际的山林和断崖。断崖的尽头,是异国荒弃的无人列岛。所有在这里的人,再过穷凶极恶,但凡脑子正常,也深深地明白流放的意义。那就是,连再度作恶的兴味都完全丧失了。占有阿江或杀死少年又如何,作恶于他们的结局就是连日常的三餐都不能保证。一切变成了虚无,一切变成了听天由命,而人类本来的模样,与这个同任何幸福村庄的晚炊毫无区别的食堂融为一体,每个人,都以自己本来的模样好好地吃饭,忘记罪恶,忘记自己是谁。
这数十个流放人里,只有一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面容俊秀,眼神里有着这个世代的罪恶里没有的神采,阿江总在和他说话,为他斟酒,而其他周围的流放人,不是昏昏欲睡满嘴劣酒味,便是狡诈贪婪地看着阿江却又一副怯懦样的结合体,所以这个男人,他的罪里有一种和这样的环境融为一体的自然感,似乎他的罪,是空气,是夜色,是孤独,是救赎。此时他们目光对视,此人彬彬有礼地点头示意,少年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他怡然自若的模样,就好像这个冬天,他就不会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冻死在山崖上似的。可不都是死。何必死到临头,装出这等风雅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