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舞台砰的一声巨响,烟花射向夜空。探照灯反向一扭,光焰将舞台上的人变成煞白煞白的剪影。他向前走近两步,背后的影子变得无比巨大,如同怪物陡然间露出了牙齿,令我惊悸不已。
露天的演出到此为止。“我们走吧。”Miyki挥挥手,领着大家到主舞台旁边的吧台稍事休息。说是休息,其实就是买了酒,坐在拥挤的台阶上再喝一巡罢了。唐先生跟在最后沉默不语。这时将近夜里三点,他看上去已经很憔悴了。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Miyki朝主舞台对面的四栋房子指了指。
“你们想去哪个。”
“能干到天亮的!”两个法国人异口同声。
四栋房子我们来时途经过,每栋都是二层小楼,分别演出不同风格的电子乐。此时所有露天演出都已结束,人群一半走向搭帐篷的山坡,一半涌向那里。
“别了吧。”唐先生轻轻说了句。
当时周围的环境混乱嘈杂,吧台走廊上不时传来呕吐、说笑和争吵声,强烈的鼓点永远在挑战人的心跳,但不知为何,我们都听清了这句话。扭脸过去,这才发现唐先生此刻的可怜模样。梳理好的头发已经略显凌乱,眼睛里布满血丝,灰色薄西装变得皱巴巴的,本来黑得发亮的皮鞋上面全是脚印。
“哥们,你就像刚被人强暴过一样!”
大伙哈哈大笑,说这话的人还跟旁边的家伙击了个掌。
Miyki一阵旋风似的站起身,歪着头,朝他调皮地一笑,向四栋房子走去。大伙紧随其后。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说:“租帐篷的地方不远,我可以和你一块儿去,实在不行……”终究忍住没说出“你可以暂时睡在我帐篷里”这种话。
“不用了,谢谢。”他勉强笑了一下,“走吧,我还扛得住。”
至此我都不知道他是出于怎样的耐心和韧性经受这一切的。他应该是个拥有高雅品味的有钱人,至少是在他的领域有所建树的。Miyki的种种举动都暗示着两人有不同寻常的关系,出格的亲密行为也好,故意漠视也罢,似乎都是故意向他挑衅。也许是我想多了,也许她根本就不在乎他,也许只是这老男人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我不打算问Miyki这里面的故事,那样做势必遭到她的厌恶。
我们走进左数第三栋房子,在吧台又买了一轮酒。不同的是,在这里买酒附赠一副眼镜,其实就是两张半透明的滤镜片,左边红色,右边绿色。买酒以后踩着木质楼梯上二层,那里的状况着实吓了我一跳。
一块巨大的投影屏幕占据了整面墙,上面循环播放着复杂的几何图案与光怪陆离的迷幻图腾,它们旋转变化,房间里充斥着诡异鲜艳的光线。正对着屏幕的方向,有一堆人戴着那种滤色眼镜躺在垫子上一动不动,从房间一头直到另一头。墙上涂满了荧光颜料制作的,面目可憎的涂鸦。天花板和四角挂满了蜘蛛网一样的艺术装置,紫色荧光灯忽明忽暗,在夜幕中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播放音乐的印度人站在房间的一角,周围堆满了异教佛形状的蜡烛,火苗将佛像烧得面目全非,融化的蜡烛流到地上再次凝结,像是油脂划出的结界。在他面前,大概十几个人随着强烈的节奏摇头晃脑。屋里闷热难耐,烟味、汗味,还有一股说不清的复杂味道交织重叠,令人恶心作呕。
Miyki几乎立刻融入了这里的氛围。她喝掉那杯楼下买的,闪着银光的紫色饮料,接着就忘我的跳起来。她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我忽然想起,有一次她说自己参加过墨尔本的马拉松比赛。就算是马拉松也比这要轻松,我心想。象征性地扭动几下,顿时双腿酸痛,手脚止不住发颤,我决定立刻缴械投降,于是凑到Miyki耳边,告诉她我累得不行了,必须回去睡一觉。
“你这体力不行呀。”Miyki笑吟吟地说。
我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无奈且悲哀的表情,使得她同情心大作,踮起脚尖摸了摸我的头,“这样,”她飞快地眨了三次眼,指着屏幕对面那堆瘫在地上的烂泥,“你先到那边躺一会儿,等等我,天亮了咱们就走,好不好?”
我走到那些中间,发现没有空位置了,于是伸手拨了拨旁边一拉丁人的腿。他眼睛睁着,没戴滤镜,目光呆滞,直勾勾盯着屏幕,并不理会我。我蹲下,使劲推他,就像挪动一具死尸。那人的脑袋耷拉到地上,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垫子是潮湿的,上面净是残渣,腐烂的气味飘上来,我竭力忍住,嗓子里黏糊糊的,差点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