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令已是初冬,太阳出奇地好,一丝风也没有,太阳显示出它的热力,柳塘镇也倘徉在这一片温暖中了。洪老爹坐在一张老式木椅上静静地晒着太阳。他的一头白发在上午的阳光下散发出炫白的光亮。他眼睛眯眯着,斜睨着飘浮着几朵白云的蔚蓝色的天空。老人惬意地伸了一下腰身,鼻子里嗅到了空气中一股新鲜的干稻草的气息,古铜色的脸盘抽搐了两下,显示出和小镇一样的龙钟。
一个看上去四五岁的男孩跑过来,扯着洪老爹的衣角喊,爷爷,钱……钱……声音稚嫩而清晰。洪老爹阴沉了脸,嘴里嘟囔着,你这伢崽就知道吃,看你爸妈回来,我不告了他们去!一只手却在口袋里摩挲,抠出一枚硬币,在手中还未拿稳,小男孩两只小手伸过来只一抓,夺过那枚硬币便跑远了。男孩的步子踉踉跄跄,洪老爹的目光捉住他的身影,扯着喉咙在他身后喊,丫丫小心点,别跑那么快,可别摔着!
片刻工夫,丫丫再次出现在洪老爹视线里的时候,嘴里已叼着了一块辣皮,虽然辣得不住地吐舌头,他还是嚼得津津有味。这时候,丫丫的身边多了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女孩。那女孩头发有些长,遮住半边黑瘦的脸,拖着两条鼻虫,目光悚怯而阴郁;一件旧的长褂套在身上,又肥又大,那衣服显然是大人穿过的,套在小囡身上便显出几分不合时宜,小女孩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刚刚从戏台上跑下来的小演员。女孩将一根辣皮吞下肚,两手抚在衣褂上,贪婪的目光捕捉着弟弟手中的那包美食,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丫丫的姐姐天生是个哑巴,洪老爹一家人跑了许多家医院,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一家人愁啊,为孩子的前途担忧。两个孩子的父母在南方打工,每年只是春节的时候回家住上五六天。那几天是两个孩子最高兴的时光,父母从城里带回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糖果和一些镇上少见的城里孩子才有的玩具。父母说了,他们现在赚的钱只够丫丫上大学的,等他们挣够了给丫丫结婚买房子,挣够了给丫丫姐姐上最好的特校的钱,他们才回来。
两个孩子嬉闹着,他们在一起经常打架,丫丫年纪小,却是个淘气包,有时不免挨了姐姐的打,他回来告状,奶奶就将姐姐打一顿。洪老爹看到丫丫的样子,常常便不自觉地想起儿子来。丫丫的一颦一笑,还有身上的那股倔强劲儿太像儿子洪兵了。
洪兵小时候便是个淘气的孩子,一直就没让洪老爹省过心。上学的时候,儿子和同学打架,将同学的鼻子打出血了,老师和被打孩子的家长找到家里来,要求赔偿医药费。上课的时候,洪兵将前排女生的头发剪了,老师批评他,他背地里却将老师家园子里的菜都拔掉整死了。作为家长,洪老爹隔三岔五地被老师请到学校里去成了家常便饭。洪老爹不明白,儿子身上哪来那么一股子戾气呢,老洪家可没有这样的遗传基因呀,他们家世代可都是老实本份的人呐!
“子不教,父之过”,这个道理洪老爹是懂的。可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又有什么用呢?洪兵还是不断地在外面闯祸,以致于镇上的人们早已忘了他真实的姓名,都喊他小名“淘气”了。对于儿子,洪老爹渐渐感到失望。淘气已经成人,洪老爹教训的言语严厉一点,儿子便对他怒目相怼,那神态不定下一刻便会干出什么有悖伦常的出格的事情来。儿子在外面偷鸡摸狗,拿汽枪将镇上的路灯打坏,将女学生的项链抢了去……洪老爹痛心疾首,这么多年来在与儿子的一次次较量中,他愈来愈感到力不从心了。
时光像螺蛳河的流水静静地流淌。
忽然有一天,淘气从拘留所回来,一本正经地对自己的父亲说,我要学开车。这电报体的简单一句话让洪老爹又惊又喜,看来儿子真的是开窍了,吃了苦头后明白事理了!如果果真有了一技之长,以后他就再也不会游手好闲了。洪老爹年轻的时候便是一名出色的卡车司机,现在为了儿子,他自然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淘气的悟性很高,胆大心细,天生是块学车的材料,不出一个月,他驾驶的技术已经很娴熟了。又过了几年,淘气与柳塘镇上的一位叫阿烦的姑娘结了婚,夫妻俩生下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丫丫后,便双双离开柳塘镇,一起外出打工了。
这年夏天的一个傍晚,一条乌篷船“欸乃欸乃”地在螺蛳河驶过,暮色氤氲中,船儿停靠在了柳塘镇。船上下来两个人,正是在外打工多年的淘气和阿烦回来了。最先看见两个人的是摇橹的韩四,第二天据韩四说,淘气夫妇这次一定是在外边发了大财回来的。淘气戴着副墨镜,衣着很光鲜,韩四注意到淘气的手上还戴着只金灿灿的戒指,总有鹌鹑蛋大小。临下船时,淘气甩给他一张“老人头”,说不用找了。淘气的动作有几分古怪,他无意识地掀起衣衫的时候,韩四恍然看见他的腰间扎着一捆捆钞票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