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艳秋想起了那张令人憎恨的仇部长的白净面孔。她不以为自己是在抢劫,更不是土匪的团伙抢劫。日本军队一路炮火打进中国,占我国土,杀我人民,抢劫财物,我们为什么不能反抗,不能以牙还牙?一股股阴冷的风不断迎面吹来,有些寒骨,这意味着镖队进了一条深沟。艳秋从驼背上抬起头来向天际眺望,微曦中可见两边是耸入云端的锯齿狼牙一般的山屏,山屏下是一大片一大片黛青色的林莽,林莽被厉风吹动,发出轰轰烈烈波涛般的巨音,在山沟里荡漾回旋,令人毛骨悚然。
艳秋的心提了起来。这连绵数百里的阴山山脉之中,窝藏着几十伙土匪。
最出名的是圪针坡的黑母猪,南天门的长舌狗,二道沟的干碗豆,还有胡子兵、光头汉、铁拐子等三五成群没有标牌的村匪路霸。他们打家劫舍,横道夺财,省城五六家镖局多数不敢进阴山深处执镖。
艳秋向她的镖队喊道:“各位镖哥,喊道!”于是,镖夫们前呼后应地喊起来:“各位强人,同道无欺。有话好说,本镖有礼。”
镖夫一路喊道,喊声震荡山谷。
这是镖局执镖的规矩。路经响马匪夷盘踞之地,首先自报家门,喊道声明。
如果未遇贼寇就顺利通过。如遇贼寇,留下路钱,不至于被杀被劫。大凡强人之伙,虽是劫害,倒也深明大义,一般很讲信用,只要自动留下路钱,不伤情感,各自相安。留多少路钱,自有行情。出方根据买卖大小,利润多少,自觉把钱留在路旁。收方也视对方实情和诚意酌情对待。出方留下路钱后只管前行,收方会自动到路上验收。若发现出方捉弄或应付,会立即拦截追杀,那就不知会发生什么惨景,那时也不能怪强人的残忍和无情了。
镖队在黑暗中浩浩荡荡前进。喝道声、“咚铃”声和林涛的轰鸣混在一起,被深沟的阴风送得很远很远。队伍穿过了道道深沟,人们预料的情况终于出现了。在黎明前的那阵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排火把横列在前方的山崖之下。火光下,十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在不停地摆手,并发出了喊声:“哪路的财神,可知道山规吗?”
艳秋纵身跳下驴背,立即让镖夫回应。一个镖夫喊道:“我们是为日本商人……”话未喊出,艳秋一巴掌打在那镖夫嘴上,把半句话堵在嘴里。艳秋骂道:“猪脑子!”
原来,无论哪窝土匪,他们都有点爱国之心,都对日本人恨之入骨。一旦知道给日本人运货,非把你抢个精光不可。所以,另一个镖夫补充喊道:“我们是给十二旅送棉布的,天冷了,他们要做军装!”
十二旅是国民党杂牌军,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人们对他们恨之入骨,又闻风丧胆。各路土匪也自然惧让三分。只听见山崖下的匪帮喊道:“通关啦!通关啦!”
通关并不意味着白白通过。艳秋命令镖夫们在路旁一棵树下垒火,熊熊大火照亮了深沟。他们从驴背上卸下三毛口袋莜麦,两毛口袋谷子,堆放在树下。又把一个红布袋挂在了树上,里边装着十块大洋,这也是早准备好“孝敬”匪帮的。之后,他们高喊着“开路啦”,便理直气壮地扬长而去了。
太阳冉冉升着,冉冉升着,爬上了山尖,越过了山顶,像一朵燃烧的火焰挂在中空。艳秋的镖队穿越过延绵弯曲的苍翠山峦,进了一条宽阔的河床里。这儿有十数个石头垒起的炉灶,看起来是过往行人休息打尖的地方。他们停歇了下来。已走了十几个时辰,镖夫们累极了,个个东倒西跌在河床边上。一片绿里泛白的河水从河床的浅滩流过,显得非常平静和悠闲。溯源望去,这条河是从不远处一个山涧流出的。山涧半腰,有一片白光闪烁,细看是一座琉璃瓦顶的庙宇。
庙宇显得宁静高远,一种吉祥的氛围使镖夫们都肚皮朝天晒起太阳,有的人轻轻地打起了鼻鼾。
艳秋心里有事:金凤、玉竹和四名铁血连战士已经提前赶到了范家镇接应。
她们离开学校时,仇部长再三盘问,幸好她们编了不少理由,以探家为名请了假。问题是原定明晚里应外合,在范家大院夺取货物,可现在的行程太慢了。
日本人的洋布和杂货咋那么重,好像钢锭一样把驮队压得四蹄弯曲,这就使行程速度大大减慢。如不能按计划行动,乱了阵脚咋办?还有一事艳秋有些良心发现。在范家镇夺取货物固然与舅舅无份,可日本人肯定要向范老爷追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