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据一路上镖夫们议论,范老爷也是个开明人士,爱国爱民之心博大,自己的行动是否祸及好人啊!再说夺了货物,一时在哪儿存放?真不如就在半路把货物转移隐藏。
艳秋顺流而上,走到山涧出水处,望望半山腰那座庙宇,想上去问个凶吉。
忽然,她听见一声动物的惨叫,蓦回首,一只狍子拖着一条腿艰难地沿山脚跛行。艳秋一个箭步上前,捉住了狍子的犄角,发现狍子的臀部有一道深深的刀伤,裂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口子里不断冒着鲜血。她顺手提起这只狍子,看看腿夹处,是一只当年公羔,正是肉嫩味鲜的时候。她喜出望外,吼喊起各位镖夫,开肠划肚。一会儿,可怜的小狍子就被剁成碎块放在一口铁锅里。一堆熊熊的干柴烈火点起来,锅里翻起了白浪……
一阵萧萧的秋风掠过,雨簌簌地下起来。艳秋睁开了眼,满天黑云如墨,只听得雨声凄凄,半枯的秋草和树叶伴随着凄雨飕飕作响。她浑身打着寒噤,巨大的恐惧向她袭来。她动了动身体,顿觉头部剧烈疼痛,脑袋像有百斤之重,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又起了大风,呼呼地吹着,头顶的悬崖像要倒塌下来。风势肃杀之际,又是呜呜的一阵悲切之声,这是河床里的水发出的悲歌。这时,猖獗的雨更加猛烈,像要把堆堆泥沙劈头盖脸向她袭去,她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她清醒过来了。这个地方正是中午歇脚吃狍子肉的地方,她昏迷前的最后一丝记忆是众镖夫围着铁锅津津有味地大嚼狍子肉。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就全然不知了。镖夫哪儿去了?驮队哪儿去了?押运的货物哪儿去了?她什么也不知道了。眼前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到。她呼喊了几声,嗓子疼痛嘶哑,她绝望地嚎了一声,泪水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此时,东方的山顶上出现了一痕月钩,月钩被三缕黑云缠绕着。借着月光,她看见了眼前一片白熠熠的光亮,正是那条河流。她至此才发现自己是在河水里泡着。有几个黑点在旁边,她伸手去摸,不禁惊叫了一声,是几具已经僵硬了的不断被河水冲刷着的尸体。她从尸体的身上摸到了一把匕首,断定这正是与自己同行的镖夫。她挣扎着爬上了河岸。几杵钟声隐隐传来。猛抬头,一盏孤灯吊在半山腰。噢,这不正是白天看到的那座庙宇吗?那儿有善良,那儿有慈悲,那儿有神灵呵护!她拼命向那半山腰爬去。东方那钩月牙摆脱了几缕黑云,给她照亮了路。雨停了,但风更硬,寒意带着山野的气息来袭,她更加清醒了。
她爬到庙宇前,一只脑袋像长错了位的猫头鹰蹲在庙前的松树枝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看她走到庙前,怪叫了一声便振翅飞起了。她被吓得毛骨悚然,向闪着光亮的庙宇里喊叫着,连跌带撞冲了进去。庙堂并不大,一盏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十几尊佛像在灯光下时隐时现地蹲在后墙,一阵微弱得快要断气的诵经声传到艳秋耳内,才使她发现在高大的佛脚下跪着一个老尼姑。她诵经很投入,听声音已年近六旬。尽管艳秋早站在她跟前,她一直双目紧闭,诵经不止,旁若无人。
不知为何,艳秋把眼前发生的悲剧和这个老尼姑联系了起来。她从腰间拔出匕首,绕着庙堂转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可疑。泥塑后有一扇月亮门半掩着,她跨了进去。里边有一条可睡一个人的短炕,炕头的盆子里正燃着一堆即将熄灭的木炭,屋子里很暖和。她拧了拧自己湿透了的衣裳,想取取暖。这时,那个诵经的老尼姑进来了。她弯曲着腰,一块灰蓝色的布从额顶遮到下颌,只露出了两只枯黄的眼睛。布帘低垂,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随着颤动能听到她喉管里发出的哮喘声。
“施主,为何夜半闯进山门?”
“老妈妈,请帮帮我!”艳秋恳求着。
“阿弥陀佛,”老尼姑双手合十在胸前晃道,“这是佛门净地,你手持凶器,满身杀气,已冲撞了佛祖,我无法帮你,你去吧!”
艳秋气愤至极,手指老尼姑骂道:“你们佛家,口口声声替天行道,行善积德,我们在你的门前惨遭劫难,你却闭目养神,视而不见,你们是什么佛门!”
老尼姑嘴里又在喃喃:“阿弥陀佛,你看我孤身一人,怎能助你?施主息怒,善哉善哉!”
艳秋不管老尼姑持何态度,随手将一堆干柴加在火盆里,一会儿,火盆里的火苗一点一点伸出头来,很快把小屋子照得亮堂起来。她脱下湿衣,架在火盆上烘烤,顺手将挂在墙上的一件青灰色佛衣摘下来披在身上。暖和了许多,肚子又咕咕地叫起来,艳秋四处搜寻了一遍,发现门后有口大缸。揭开缸盖,大吃了一惊,缸里放着两个面袋,一个装着高粱面,一个装着谷米粉。这正是镖队带的食粮,怎么跑到了这口缸里?艳秋大喊了一声,冲出门去,要找那老尼姑问个究竟。可是,庙堂里的灯灭了,黑咕隆咚,老尼姑早已无影无踪。艳秋追出庙门,巡庙院转了几圈未见人影,一纵身像燕子一样轻巧地跃到了庙檐上,又一个后翻筋斗,立在了庙顶,借着东方渐露的鱼肚白四处搜寻了半天,仍未见老尼姑。一声“咩咩”的叫声把她的视线引到了庙后,一个狭小的院落出现在眼前,那里围着两只小狍子,正在仰起头低吟。艳秋突然想起昨天那只受了伤的狍子,大家正是吃了那只狍子以后才失去知觉的。天大亮了,艳秋又从老尼姑的住屋里找见了一包日本产的生烟,生烟用一张崭新的日式印刷品包着,打开印刷品又是一层精美的包装,包装上是用日文标注的商标和生产日期。艳秋不懂日文,但可以从阿拉伯数字上看出这包生烟仅仅出产二十多天。这不仅证明这座庙宇和日本人的关系,也说明这场抢劫案和日本人紧密关联。她断定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洗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