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次,我到了水库,转悠半天没发现皮球。我只好走上土路,到水库边上的房子去找他。我站在他家院子前,看着房子离水库也就二十步,心里感到羡慕。
他家的房子端端正正,跟附近六七座房子没什么两样。四下几乎没有声音,院内没有种菜,也没有鸡鸭活动。我喊了声“皮球”,铝合金窗户里立刻出现了皮球黑瘦的身影,跑出来为我开了门。
皮球领我进东屋,他告诉我正在写作业,他继续趴到抗桌上,拿起笔抄字。我发现他比我低一年级,顿时觉得好像高他一头。
皮球的房间不乱,但也没什么东西,一铺炕,一张桌,一个柜子。他告诉我可以去西屋看电视,他爸不在家。
“你爸呢?”我问,我听说他爸非常凶,很怕他突然回来。
“不知道,一周没在家了。”他头也不抬。
“那就你一个人在家?”
“他不回来才好呢,一回来就带个女的,让我叫妈。”皮球说,“我不叫,我妈在南方呢,我就这一个妈。”
那时候夏日将尽,已经不那么热了,敞开的门窗通透着水库那边吹来的湿润空气。皮球的作业写得很不认真。
“你知道你妈在哪吗?”
“知道啊!”皮球仰起头,用漆黑的眼睛看着我,“别人给我的址了,去年我还给她写信了。等我攒够钱,我就去找我妈,我也去南方。”
“她回信了吗?”
“没有。”
“那她为啥走啊?”年幼的我还在问着傻问题。
“我不知道,他们都说我爸打我妈,我五岁她就走了。我都忘了她啥样了。”沉默了一会儿,皮球扔下笔,合上作业,跳到地上,说:“晚上饭我还没定呢,我带你干一票大的。”
院内有一辆破败生锈的自行车,皮球推出院门,跨了上去。我紧跑两步,用力一跳,坐上后座。皮球骑了很长时间,穿过了两个村庄,颠簸的土路让我屁股生疼,最后他累得气喘吁吁,我们轮流推车。
皮球说,前面就快到了,这家小卖部他观察很久了,很方便,而且钱多。“柜台后面的钱匣子里满满登登的。”他形容的时候嘴张得老大,双手乱比画。
我推着车,看见前面确实有一家小卖部在视线内越来越清晰,门前雨搭上还用水泥砌了几个字:“老裘商店。”
“真拿钱吗?”我小声问。
“没钱花。”
“咋拿啊,钱匣子在柜台里面,拿点香肠得了。”
“别墨迹了,你给她支走,我拿。”皮球拽过自行车,快步往前推着,“你怕啥,出事也跟你没关系,钱是我拿的,你就说你不知道。”
他的强硬让我刚刚升起对他的同情荡然无存。我默默跟了上去,这时我才注意到皮球穿了一件大衬衫,好像他爸的。
“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你放屁呢?给你爹都要热死了。”
话音未落,皮球就利落地给自行车靠墙,进了屋。
屋里没人。临近傍晚,光线不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屋地当间的桌上堆着麻将,打麻将的人应该是刚刚回家做饭,匆匆吃上一口后还会回来。皮球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看了一圈,突然弯着腰走进柜台。隔着柜台玻璃和许多零食,我隐约看见皮球在钱匣子里抓了一大把,裹在衬衫里。
他捂着肚子回到我身边,屋后传来动静,我喊了声“买东西”,便从后门走进来一个女人,边走边擦双手,问我买啥。
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竟有些结巴。“买雪糕吧。”我终于说出口。
“我肚子有点疼,你赶紧的。”皮球皱着眉,微弓着腰,双手把衬衫拽得死死的,捂着肚子。
我没敢再说话,拿上雪糕我们就出了门。在门口,皮球指挥我骑自行车,他坐上后座告诉我快点骑。我使出最大力气,将自行车蹬得摇摇晃晃,飞速往水库赶去。我只顾逃离,两条腿已累得发软,还是飞快地蹬着。数不清有多少棵树从我们身边掠过,转了许多弯后,水库庞大的水面终于出现在眼前。
此时我的嗓子已干得冒烟,大喘着气,当我紧捏刹车将自行车停在水闸口旁的斜坡时,我已经无力扶住它了。我顺手将自行车放倒,一屁股坐在青草上。皮球走到水闸入口处的矮墙,靠墙边展开了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