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了太阳直射赤道的季节,村道的泥土都是热乎乎的,习惯赤脚的农民,到了中午也要穿草鞋垫脚。正值盛夏,农忙好时节!第一季的稻谷也该收割了,村里承包出去的荷花田也开满了荷花。按理这荷花是不能摘的,但保不准有小孩要惹事,摘了大朵的荷花争抢把玩够了,就嚷着要把花戴到跛子姑娘头上,说什么“花姑娘”头上要戴朵花……
也是被他们欺负惯了,她不敢反抗就闷头走,有被他们牵制走不动的时候,就无可奈何地憨憨地哭。若是其他孩子,哭着回去告状最是得用,就是不真去告也会吓走那些不知好歹的。可跛子姑娘偏偏憨到连告状也不会,再说她这样一个“大孩子”跑去向谁告状啊?!她哭他们就起哄,等到折腾得够了,也就让她逃了。等走开了,手膀子一抹泪,也啥事都没有了!
上田有一条大沟,紧挨村道,三块青石板横跨大沟,是大河村妇女集中洗衣服的地方。到了夏天,越早人越多,谁都不想等大太阳出来了在那儿挨晒。
我自六岁起就跟着大我三岁的姐姐真真去沟里洗衣服。特别是夏天,一家人的衣服都是我俩的任务。每天早上,越过黎明前的黝黑,天才亮了一半,就陆陆续续有人到沟里洗衣服了。我每每都像蔫了的鸡仔一样跟姐姐到沟里,夏天清晨的沁凉要让我打个激灵才会微微清醒一点。
每次赶到沟里必是挤了好多人,而每次我们到时必能看到跛子姑娘,她总是驼着个背,憨憨地打个哈欠站在一旁。虽然等待的人没有排队,但还是讲先来后到的,一边走了,就会有人去补上。
当我和姐姐占据了一块青石板,把衣服平平整整地摊开,撒上洗衣粉开洗了,跛子姑娘还站在那里,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约摸十四五岁的年纪,竟驼了背,没事还喜欢背着手。每到这时,姐姐就让我蹲到她的旁边去淌衣服,然后朝着她叫一声:“姐,这头空出个位置,快过来。”
可笑的是,她竟然不知道是叫她,只是她再不过来位置就会叫人抢了去,我就因为她的蠢和憨生气:“跛子姑娘,叫你呢!这有个位置,你不洗了是吧!”
这一叫,她才意识到是叫她,又像占了别人便宜似的不好意思,这才提桶过来洗……
我们都笑话过跛子姑娘,就我姐姐没有,姐姐读了书,从小就出落得亭亭玉立,总是对我说“人之初,性本善”!跛子姑娘又没做错什么事,我们不该欺负她的。我还没读书,不晓得这啥意思,但总觉得,别人能欺负,我怎就欺负不得……
每当天气晴朗,又无农活要我们帮忙时,姐姐就会带了我,再约两个小伙伴去松树林里挂些松毛回来引火。因家家户户都是烧灶火,自然少不了这引火的好东西,再加上松毛又不容易潮,当然是多多益善,库存越多越好!而令我费解的是,约谁不好,偏偏总要约上跛子姑娘这个累赘!
有一回,又是同跛子姑娘洗完了衣服,姐姐约她去松树林挂松毛,她乐呵呵地应了。打算回去晒了衣服,吃了早饭就去。到她家时必经过她叔叔家,只见她婶婶开了小门露出半个身体,贼眉鼠眼地招她过去。她出来时就背了个箩筐,里面放了许多脏兮兮的东西,就又往沟里去洗洗刷刷了。
那天,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像又不明白……
去挂松毛本来有条近路可以走,但我们好久都没走过了。那片松毛林和田野被一条大沟给隔开,那沟是用来灌溉田地的,常常都是一大沟水,水深及大人腰部,水流蛮快,但也冲不走人,上面横跨了两根合在一起的树干作桥用。我都壮着胆子走过两次,只要慢慢走就能走过去,其他人自是不必说,胆大的孩子还能在上面健步如飞,可偏偏跛子姑娘不敢走,于是每次约了她的时候我们就绕远路往另一边进林里去。
我们蹑手蹑脚地进林,只要过了那间小木屋就基本上安全了,可我们低估了狗耳朵的灵敏!这机敏的守林卫士还是听到了动静,在我们看不到的门前狂吠,跛子姑娘一听这架势撒腿就跑,扛着一根绞了两个尼龙袋的扁担,拖着挂子,弓着背,抄着个外八字,边跑边带哭声地哼哼唧唧,我那日真真见识到了什么叫“抱头鼠窜”!
不跑还好,一跑狗就冲过来了。姐姐焦急地喊“别跑别跑,快回来!”可跛子姑娘的智商真真急死人,我拥着姐姐的胳膊,瞪起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姐姐赶紧扯起嗓子大喊:“伯伯——伯伯——我们只是来挂松毛的,狗要咬人了,您喊一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