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是军中胆,主将这么不战而走,四城的守军便一轰而散,若大个襄阳城,竟成了一座无人守卫的城池。四城的三百守城军士都是些不堪用的老军,纵然他们没有四散逃走,而是收拾了军械准备守城,这城池也是守不住的;纵然管理武库的武库兵备陈大人也没有逃走,他那两台床弩也守不住这座城。
能守住这座城的,只有这座城里的人。
杨辉是在当日的戌时带着一车酒和一车肉出门的。
他借了镖局的马车,郑镖头和何七忙着帮他驾车;又把寄存在账房的一千多钱都取了出来,在镖局对门的陶然居沽成了酒——其实一千多钱,也就能买两坛酒水,可镖局的东家陈氏一门放下话来,杨辉今日要买什么,都记在天元镖局的帐上,所以,他就弄来了一车酒和一车熟肉。
陈全不吭声地跟着搬酒搬肉,他以为杨辉是要劳军,可是,现在哪里还有军士可劳?
城中已是乱成一团,富户贫民无不在搬迁细软,想要出城逃命;可是,一旦失去了这座江南唯一可守的城池,天地之间哪有太平之处?
杨辉站在人乱马杂的南市,振臂高呼:“鞑子就在城外三十里,不愿死者追随我等杀贼!”
陈全终于弄明白了,杨辉是要以一人之力,守住这座城。
他们敞开车上酒肉,要招募民壮,可民众中虽有青壮男子,却根本只是站在一旁远远地看,似乎没有围拢过来的意思。只有一个头戴斗笠的少年乞丐走上前来,问:“我要是愿意上阵,能不能吃块肉、喝碗酒?”
杨辉点点头,那乞丐便抓起一块肉填进嘴里,牙口不清地说道:“我给你们喊人去啊,酒一会儿再喝。”说罢,他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杨辉苦笑,这当儿了,别人调笑也罢、嘲讽也罢、看大戏也罢,只能由他。
他们驾车经过空空荡荡的襄阳府衙,陈全捡起了已经扔在地上践踏的“宋”字大旗,素来机灵的何七更是拆下了府衙的大鼓,咚咚地敲着,口中大喊:“鞑子就在城外三十里,不愿死者追随我等杀贼!”一时间,也有很多人停下看那面招展的大旗,可他们还是没有聚拢过来。
马车经过卢家门口的时候,卢绡冉站在门口处看着自己的春闺梦里人,远远地看着,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杨辉倒是从马车上站起身来,看着她要滴出泪水的眼眶,大声说:“绡冉,我不会让你和你娘死在我前面!”他只有四个人,却要为自己守住这座城——卢绡冉哭出了声来,她早就知道,自己要等的这个人,一定是个值得托付的英雄豪杰。
卢今然没有出门,但是他的学生,那些平素里个个被人看不起的、连个秀才都考不中的百无一用的读书人,终归还是凄然地提着剑,站在了学馆门前——先贤教导他们不能站在那里等着异族来斩杀自己的家人。跟杨辉相熟的刘二上前,对杨辉拱拱手道:“襄阳学生刘星熯,愿携同窗二十七人追随将军。”
杨辉楞了一下,想上前解释自己并不是将军,就算是在变成逃兵之前,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御武校尉,离勉强能称得上将军的游击还有好多个层级。可刘星熯看出了他的窘迫,又拱手上前道:“将军不必过虑。今日能举起大旗号令百姓守城的人,就是我们的将军了。”
二十多个尽着白衣的青年学子也一并对杨辉行礼,呼喊了一声:“请将军带我等上阵杀贼。”
杨辉有点想流泪,但是已经没有了可以感慨的时间。他挥挥手,似乎又回到了蔡州的战场:“请编入左翼。”
他终于有了三十二人,有了自己的守城之军。
卢今然在家里也坐不住了,他穿着一身粗布短衣也提着一柄剑出了门:“小辉儿,怎么就能忘了你家叔父……”杨辉有点恍惚,道:“叔父年迈,请在家中坐镇。”卢今然愤愤道:“无礼!我也得让我家妻女死在我之后。”他转身狂笑大喝:“卢家今日要散尽家财起兵守城……”好多年都没有这么舒爽了,似乎就像回到了当年中举登科的好时光。
杨辉无奈地笑了起来:“请上车,归为中军。”老书生将自己那柄根本没有锋刃的剑插在一车熟肉之上,一把夺过赵安手中的鼓槌,使劲敲着鼓,跟着学生们大喊:“请将军带我等上阵杀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