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辉哥儿,听说你跟着东郡开国公打到过燕京?”刚喊了一路“合吾”的天元镖局趟子手陈全气喘吁吁地把敲锣用的槌子插在腰间的九节鞭上,两手一按,借着车轮在土路上蹦跳的力道,跳上了马车,躺在一车货物上休息,“那金人面向身形上与我们这些人可有差别?”
东郡开国公是京西湖北路安抚制置使孟珙,其部常驻江北,原本对付的是金人,灭金之后又与蒙古十九部对峙于燕赵,那可是大宋皇帝眼下仰仗的股肱之臣。杨辉低着头拖着他那柄鞘身肮脏不堪的横刀跟着镖车步行,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只到过蔡州,没去过燕京。”而后再不搭话。按照天元镖局的规矩,走镖之时,一位镖师要搭配两个趟子手、一个车把式、一辆马车,马车上只拉货物不载人,除了赶车的车把式之外,众人都不得擅自登上镖车。
杨辉腿伤愈后,卢今然在卢夫人的督促下,不得已舍了脸面托人给他谋了一个镖师的职位。他能写会算,在镖局中远较一般的武人有用;更兼这些年在江北上过战阵、见过血,气势威仪上也远不是练过几年功夫的武师们能比得上的。所以,他一进镖局就混上了镖师,镖局里的多数人,还是心里有点回数的——可也就难保,还就是有些人不服气。
陈全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本姓沈,祖上是滕州军户,家中世代习武,在靖康之变之后才逃了籍来襄阳居住,为避免徭役而投陈家为奴;他算是陈家的家生奴才。天元镖局本身就是家大业大的陈家的一处小小的产业;故而,他虽然只是镖局中月俸最低的趟子手,但又是个有几分威望的家伙;更兼平素没事便指导镖局各路人等枪棒武功,镖局中多数人都称他为“陈教习”。他手上是有些真功夫的,可镖局这趟营生,多数情况下看的不是众人手上的枪棒,而是东家的门路。他再有本事,也是陈家的奴才,断然是不能与东家作为宾朋请来的镖师平起平坐——镖局的东家固然是看上了杨辉的能耐,可其实也是为了交好卢先生,更兼给他背后的吕守备几分面子而已。
车把式斜斜眼,看不贯陈全的做派。陈全喝了声:“看甚子看?一群软蛋。”
在场诸人都讪笑起来。他们都知道,陈全骂的是杨辉。
东家看杨辉在襄阳城里无家可归,原是打算让他住在镖局里的;毕竟,他是会些武艺的青壮,镖局里出了什么紧急事项,也算是能顶上去的一把刀。杨辉也耐不住卢今然三番五次派学生来游说,只好搬去。没想到,刚搬去,就和镖局里这位难伺候的“陈教习”生了绊子。那日一大早,镖局还没开早饭,一众人等都在前院耍弄枪棒把式;镖局么,武人云集之所,大大的前门敞开了任外面人看,镖师、趟子手们手上的家伙耍的越精彩,远远围观的人也就越多,来来往往的客商就越发地相信镖局的信用和能耐。
杨辉也拎了条短棒跟着大家伙儿出去演练,可他刚耍弄两招,就被提着把关刀的陈全叫住了。陈全歪着眉毛,斜着嘴喝道:“你这练的是什么路子?”话音未落,关刀高高地举过头顶,刷的一道银光,辟落在杨辉的短棒之上;关刀刃口极钝,咔的一声,短棒被砸成两截。众人都为他喝了个彩,他绕着杨辉,对喝彩的闲人唱了个喏。
这当儿,好巧不巧,镖局的东家出门遛鸟走这儿经过,他有心看看杨辉的能耐,便提着一个鸟笼也一并挤在人群之中。陈全眼贼,跑上前去拄着关刀对东家拱拱手,还真有几分武师的气概。可东家倒是没理他,只是盯着杨辉,看他如何应付。
杨辉有些木讷,把手中剩余的那半截木棒丢在地上,半天才喃喃说这就是军中的劈砍招数,也没啥师承路数——大家在军中都是这么练的。陈全本来还有意指点他一二,可听他三句不离“在军中”,觉得他是在借着东家在场,当众羞辱自己祖上逃脱军籍、卖身为奴的事情,心中怒火愤然烧起,可眼见众人都是称赞自己的武艺,又着实不好发作,于是转身就从镖局里一个杂役手中夺过一根短棒,舞了个刀花,对杨辉喝到:“让你见识见识,这刀法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罢,大开大合,舞了段“五虎断门刀”,端的是虎虎生风、霸气十足。此时,围观人众越发多了起来,看到精彩处,不免又为他叫了几声好。他洋洋得意,看杨辉仍是低垂双目、不发一言,横竖也不好当场发作,于是便将手里那根杆棒丢给杨辉,大声道:“好好照着练,在军中这些年,只会这么些软蛋刀法——天知道你怎么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