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样惨烈而诡谲的画面,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每每想起来,恐惧和吐意便如潮水一般涌来。
猫的车祸现场之外,我的神经性反胃还有其他原因。
比如。小时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的娃娃头雪糕,比如被乡里那些留着鼻涕的男孩子抓头发扭胳膊,踩在我身上时,比如黄石乡里那些大人的面无表情的脸。
所以,多少次在回乡,我都会在离九曲十八弯还很远的路上,就要努力控制住想呕吐的感觉。
越想念小杰,就会让我越憎恶那些人。
我的祖辈是黄石乡的出身。父母却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那里。
至于为什么离开。这个我是不太清楚的,大人们总有各自的理由,虽然那些理由到我自己长大以后也还是不懂。
所以干脆让它们模糊起来好了。
修改到此处。
记忆中父母的脸都是模糊的。大约四五岁时候,妈妈从外地回来看我。捎了一个小小的电冰箱给爷爷。告诉爷爷,这个小冰箱可以冻一点咸鱼。
爷爷忙着推脱,咸鱼那样咸,不必冻上了。你们花那些钱,不如给娃留着上大学。
事实上,小电冰箱刚刚流行起来的时代,这钱花的还算是大方。不过过后母亲终于吞吞吐吐地说,那就给花妹儿冻几个雪糕吧。
那大概是母亲难能想到的关爱了。大概是城里开始流行娃娃头雪糕。母亲看见满城的孩子都在吃“娃娃头”了,才想起她有个女儿丢在乡下。
偶然回来一次的妈妈带我去镇上的供销百货买了几只“娃娃头”。
路上飞快开车回来,还是化掉了。化掉了的“娃娃头”弄脏了母亲的裙摆,她很不耐烦地丢进刚插上电的冰箱,就去洗裙子换衣服了。
冻好了以后,我就吃了。真好吃。想不到竟然有这样软软松松的冰棍。于是我就把剩下几个都吃了。
也许是吃的太急太快,也许是我的肠胃只适合冰冻糖水,不适合这样的奶精雪糕。总之吐了个天翻地覆。后来一看到甚至一想到娃娃头,我就会神经性胃痛。
去黄石乡的路虽然不好走,但也多少有些风景。后来那些风景都成了我怀念小杰的佐证。于是我仍旧不止一次地回去。
凤仙花零零碎碎地开在石头缝中,荆棘丛里长出的酸枣也特别好看。
在我父母都在远方努力工作的时候,我在黄石乡,穿着一双拖鞋,在街上晃荡来晃荡去,爷爷把我的头发剪的比男孩子还短。
男孩们不愿意跟我玩儿,我想应该是因为我一点都不好看。女孩子也不愿意跟我玩,大概是因为我看上去跟她们不是一个种群。所以很多年,我的性别似乎都是模糊的存在。
大人们要稍微克制一点,所以嘴里是同情,眼里却是嫌弃。
有时候男生们漏出一副要跟我玩的样子。我总是上当。因为事情总是以一场小暴力的恶作剧收场。
他们把我卷到肚脐上面的衣服拉一拉,漏出几乎整个上半身,问我有多久没有洗澡。有时候他们把我的凉鞋丢进水库。然后狂笑着大声呼叫,来人啊。花妹儿掉进水库啦。
再或者,抓着我的手和脚,命令我吃下一只青蛙,命令不听,于是就硬往我嘴里塞。
只是有那么一次,我突然奋起反抗,侧过脸,把扳着我的脑袋的那只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于是无数只脚暴风雨一样踢过来。
后来我想如果我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或者至少打扮地漂亮一点,他们是不是不会下手那么重。
感觉到很多头发被扯下来,牙缝间有泥土和血腥味。突然小杰出现了。只要他一出现,那帮男孩子就软了。这回黄小杰提了两块砖,把那些孩子从我身上拉开之后,往地上狠狠地丢下一块砖头,砖头弹开几个人吓得一哄而散。听见他说。再下一次。同样的力度就是砸在你们脑袋上了。
这就是整个乡都熟悉的黄小杰。比我们大几岁的他有一个中风躺在镇上医院里的父亲。有一个需要常年做肾透析的母亲。
十几岁的他有时候要去外地。不知道做些什么营生。但是总能赚些前回来,去医院提前预支庞大的医疗费。
小孩们跟各自的大人说了。大人们就都传说黄小杰那号人是常进局子里面的。虽然并没有人看到。
再后来长大一些。我那在城里工作的父母终于来接我了。我常常寒暑假回去看爷爷。也看小杰。
我夜里跑到山上去。去他彻夜做工的那个山头。休息地间或,他蹲在那里半眯着眼睛抽烟,指挥着那些工人。那些坚硬的山上的石头原来是可以被开发成石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