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者的手一直抵住对方的胸口,这些梦境在他的面前像连续剧一般清晰地播放着,他看得很仔细,将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记在心里。
“辛仁呐~”看了半天后,老者终于将手放下,从紫砂茶壶倒了一勺子茶入掌心,又缓缓放在对方光秃秃的脑袋上,小心揉动,慢吞吞开口吟唱,“百苦皆受,万结俱散~”他一字一顿,八个字念得抑扬顿挫,余音绕绕。
“醒来~”
话毕,他把手缩回去,在中山装上擦了擦。
郝老板猛地睁开双眼,他刚才好像做了老长的一个梦,但究竟梦到什么,他一丝印象都没有了。他冲老者笑笑,“哎呦,我居然在这里睡着了。现在几点了,我还有个会呢。”他低头看看金灿灿的手表,“诶,居然睡了四个小时?我肯定是太累了。该死,客户肯定跑了。”
“没事的~”老者笑着俯身,将另一只茶杯放在嘴边,把弄着。
“哎,不成不成,合同没了!”郝老板习惯性地拍拍胸脯,“咦?这胸闷——”
“怎样~”老者还在浅笑,这笑容让眼角的丝丝鱼尾纹宛如湖面的涟漪潋潋泛起,让人看了心安。
“没事了,哈哈,真的没事了!”郝老板深吸了一口气,吐纳间,多年来的气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种结实的压迫感在刚才的那个长梦中神奇地烟消云散。“真神了!玄医生你真是名不虚传啊!”
老者微微颔首,默然不语。
“四个小时,”郝老板狡黠的小眼睛转了转,脸上显出尴尬的苦笑,“我可以给你一千五不?我没带那么多钱,按之前的预约时间算?”
“行~”自进屋子以来,老者从未说过超过十个字的话,但是每句话都让人听得精神爽利,心旷神怡。
老者掏出手机,手指划了几下,递到对方面前,“请~”
“嘿嘿,这都是年轻人的时髦玩意儿,我不会弄。”郝老板从裤兜里掏出一迭钱,手指沾了沾唾沫,数了十五张,递给老者,“给,谢谢了啊!”
“慢走~”老者慢条斯理地将病人送出门。关上庭院的门时,郝老板隔着铁栏回头冲他笑笑,大声嚷了一句,“玄医生,真的谢谢你,我们最好不要再见啦!拜拜!”
“嗯~”老者隔着铁门,看着病人渐渐远处,高深莫测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没有消散。
远处传来男人粗沉的声音,“客户那边怎么样啦?还没走?行行行,你给我稳住他们,我马上赶来!对了,让老何回家去吧,他们组的几个人加下班!”
老者背着手信步踱进洋房里,他微微佝偻的背部在隐隐作痛。毕竟上了岁数,身体不太好,那张常坐的椅子今天让给病人坐了,这么长时间的治疗,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
他慢慢踱回自己的卧室里,那里有一面巨大的花梨木穿衣镜,他把中山装脱下,又将内衣扯了下来。
他用干瘦的手指头在后背轻轻摩挲,揉捏,按摩着,放松肌肉。
穿衣镜里头,老者背部黄褐色的皮肤逐渐变深变硬,最后变出了很多深褐色和墨绿色的、不规则的六边形,上面的伤痕交错,让人触目惊心。正中央的六边形上,被某些利器刻了两个字,年久月深,字迹已经模糊得只剩下浅浅的印痕了:貞觀。老者爱惜地抚摸那两个字,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刻的了。后背一个个被岁月磨损的轮布满各种疤痕,每道疤都是一段故事。往事历历,渐渐浮现在眼前。
那时的他还年少气盛,一心想在世间闯荡,没曾想到落入恶人之手。有个心善的年轻和尚救下了他和他的同类,双手捧着他轻轻放入一条小溪中,嘴里不住念着佛经。“南无阿弥陀佛,走吧,走吧。”
他再次看到他时,已经是十几年后。年轻和尚成了中年和尚,带着珍贵的佛典归来,俊秀白皙的脸庞变得黝黑风霜,但是他的眼睛还如年轻时那般明亮纯净,经年累月的跋涉于他而言似乎不算什么辛苦。“你我有缘,我给你讲些佛法吧。”
年轻的他点点头,虽然那些经文他一知半解,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将一字一句记在心头。
“你不是佛家人,但你一心向善,来,我教你一些口诀。”和尚手轻按他的背部,“你将来以苦为食,切不可作恶。”说毕,和尚嘴中念出一串悦耳悠扬的梵音。“此乃解万千郁结之语,勿失勿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