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样的问题?”杏织找不到由头。
“它会不管好赖的一直活着吗?总会死的吧!”允寄子用那样平淡的语气反问,又像是在咒念着什么。她流出细密的泪。
允寄子哀伤的问题,在我们看来未免显得愚昧。这仿佛又昭示了杏织和允寄子的纯洁与悲剧。一种无知而平庸,苟且而无从挣扎的生活的影子像是少女允寄子所投射出的反光,直直地照在了杏织的心里。这不禁让她想到自己身为艺伎的处境实在是凭伺候男人而活,够给一个少女抹一辈子的黑了。
没人知道杏织留下是为了允寄子。是她自己下定的决心。像允寄子这么年轻的姑娘会提起死吗?杏织知道允寄子有着轻生的念头,或许允寄子会在突然的悲痛中对自杀心驰神往。想到这里,杏织的泪水就又流个不止了。
从此刻,杏织心中的悲痛得以空前的展现。她揽着允寄子的身体。允寄子从节日的头一天夜里被灌坏了身体就一蹶不振,身为支撑着她的杏织都能感到轻飘飘的。很长时间,两人相向而泣,没有哭声。只是这没有抽噎的悲泣,更让杏织的眼泪得以空前的释放。
也是出于此,杏织才会在之后有了花光钱为少女的允寄子买点心的勇气吧。然而此刻,远处的灯火早已使两人的轮廓变得模糊。
“在花池旁待到天都要黑了,大姑娘该心急了呐”。天确实沉了下去,允寄子对杏织说。她的心情平复下来,眼里失去了光泽。两个姑娘望着小吃摊的牌面。他们是天还尚早时陆续摆出来的,现在已经排出了百来十米。杂货铺前的花池想来是有些偏僻,相形之下,东边的街道像是被人给挤没了空子。
带着鬼面的礼办的主持从人群外迎向点灯的队伍,远街的挂好的灯笼被一一点亮。觥折射出的水纹辐到墙面上。
“走哩,可该回去了,总不想被骂呐”。看到鬼面的主持,杏织想起了晚上的演出,她显出隐隐的恐慌。
纯洁的少女允寄子默不作声,只是以相当无心的步伐跟在杏织身后。
艺伎们的船蓬停到了湖心,西边的街道终于也变得不那么稀疏。杏织和允寄子低着头与庆祝活动的行人擦肩而过。又有一波点灯的队伍从山上下来,本来攒动着的人海中起了微漪。
允寄子在穿礼袍的人群里被晃到了糕点摊前。她无意中抱住了像是青年的腰。
像是青年的腰,其实是杏织的腰。杏织又把前臂搭到了允寄子的肩上。
允寄子把看着糕点摊的目光转移到杏织的视线中,她的眼角像挂着泪珠一样。
恰是在这一时间,允寄子的额前浮动着水纹的回光。
“这样的很好吃,织姐能给我买一块吗?少一点也想要”。
明明是从来也没有吃过吧,杏织这样想。允寄子总那样把卖的小吃当作好吃的糕点。杏织着手掏了掏衫裙上衣的内兜,一丝惊喜自她的脸上倾显出来。
内兜比想象的要充实的多。索性都拿出来买个够吧,杏织望着这个比自己稍小一点的艺伎。
少女的允寄子终于露出了童龄时那样肆美的笑容,像直面阳光那样眼角啄泪的微笑。这样的微笑既惹人怜爱,又让人感觉到直面阳光眼角啄泪微笑时的古老感动。微笑,在鬼面的主持拍紧双手被遗忘于人群的同时;在篷船里的艺伎们排列着步入湖心亭的同时。湖边响起了笙歌,是《美乔颂》的那一段。
杏织掏出的钱只够买三块糕点,允寄子收下了其中两块。这种小吃比看着要大几成。杏织把它端在手里,一块竟占了半个手面,她仿佛很是惊奇。允寄子吃下两块糕点时杏织还没有吃完自己的那块糕点。明明从来也没有吃过的,不只有允寄子。
允寄子静静望着她的眼睛,投递着清澈的深情。允寄子的眼里燃烧着一团火焰。莫非这是允寄子重燃了生存的期望?允寄子眼中的火焰全然不是如此简单。少女在接受杏织饱含喜爱的关怀时已无形将自己最为重要的一丝希望寄托到了杏织的未来上。
就在宛东入夜之前的微风所轻轻摇动着的灯笼下面,两位姑娘低着头从人群中擦蹭着前行。允寄子的步伐依旧是无心得踉跄。杏织感觉好似是糕点的回味所引起的,她再次忆起了设身处地的匪夷所思。不是在嘴里,而是在心头上萦回。鬼面的主持站立于船头在湖心与湖岸中间的地方现身。
“是吧?无论是衣服、活计,还是上衣的内兜,总是够给一个少女羞一辈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