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杏织穿行在人群中,像是被这绝不属于自己的繁华气息所动容,不禁地只管这样想。
离九点还有一段时间,杏织和允寄子回到了艺伎船蓬停留的栈廊前。大姑娘打料着镇上的佃东。果真又被灌醉了,她被上城的两位先生挤在中间。她刚跳完了一支舞,像是说不出话来。
杏织被其他艺伎引到蓬船里准备。允寄子倚到船顶层的护栏边。今晚允寄子不用跳舞,也不需要走到人群之前。她蓦然地像生了困意,看着轻松了。
允寄子的目光追随着步入湖心亭的队列中的杏织。此刻她尽可能的什么都不想,听着宛东入夏之前夜色的低声。这便是允寄子身为少女的纯洁的无私。
在两个人永不可察觉的精神的交汇中,单纯的允寄子将残存的生的意志作为对杏织的关爱的回报融入到了对杏织未来得以摆脱现状实现美好期望的祝愿中。
九点过了许久,杏织从蓬船里走出来,矢代子和另一位艺伎紧跟着她站到坐宴的宾客前。
随即开始的表演,舒缓而忧伤。杏织不时将折叠的腰部向侧面推出,随后将手悬在身子后面绕弧。这样的舞式连样貌平平的矢代子做来都显得出分外的妖娆。几乎在杏织把手搭到自己肩头的同一刻,矢代子扬起腿旋即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两人由此做出了貌似双星捧月的佛手的造型。而做出这个造型已不知是在过了多久以后。三个人的身躯时而聚在一起时而各位于一处。此后又过了不知多久,五名新登场的艺伎加入到了演出中。
“干嘛呢?还没跳完呢!”矢代子被一位穿褐色长衫的上城先生搀去。几乎在同一刻,渔火围到了湖心旁,人群唱起了《湖之歌》。艺伎里的大姑娘用手掩着自己的胸膛,于是她刚想起身却又摊倒到了商户的怀里。舞曲尚未完结,杏织抚媚的身段前的双手仍在卖力的翻舞。在这个狭小的湖心亭里,杏织的舞蹈犹如灯笼筒中明亮的火焰。那是杏织所不知道的自己想要拼命活下去的意志在里面熊熊燃烧。
杏织奋力地喝下了三杯酒,露出艰难的神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念头让杏织用这海量的酒来灼蚀自己的生命?又是什么催使杏织对自己的衣服,对自己的活计和自己与蓝领少女打的那下招呼产生强烈的自尊感呢?无疑是活着的意志太强烈了吧。相较于轻生的允寄子,这重意志究竟是苟且还是不苟且呢?究竟算不算是一种堕落,一种对未来的希望的破灭呢?杏织那明亮的试图苟活的火焰难道不是对于自己追求幸福,对于允寄子的期盼的一种吞噬吗?
然而杏织在奋力地喝下第四杯酒后,仿佛彻底忘乎了,她转而和身旁的男人扭打了起来。
是无奈到无从选择啊。这俨然成了身为艺伎的杏织的悲哀的命运。
奇怪,那护栏旁刚才分明有人站着嘛。杏织听到了呼喊。
刚才听到了“嘭”的一声,杏织惶恐起来。
有人溺亡了。
她甩开醉醺的男子。夜幕如同降下万顷的沙,杏织感觉头重脚轻。
允寄子寄身的栏杆,像是塌陷了什么,又像是晃动着什么都不曾失去。那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湖面上还泛着汽沫。
人们抬上湿淋淋的尸首,又像是欣赏着什么。杏织看见千万艘渐远的行舟在夜幕中灯亮变得微小,蓦地像丧失了听觉。杏织奔跑着的下肢变得轻软。她像是终于在这一刻起了困意。
是少女允寄子的尸体吗?同生铁一样吧?还是终于变得娇柔了?供人,观赏着。
杏织的步伐从甲板的喧杂身影中迷失,又飞快地出现。穿着这样的艺伎的服装像这样奔跑,不是太过匪夷所思吧。杏织的泪阔流不止。
明明是那样可人的美人,现在就会冰凉吗?
杏织不得而知。她对于允寄子临死前的意识也一无所知。杏织没顾得上看天,一群皎洁的鸥鹭旋旎在那里。允寄子洁白而美丽的碎片会随着鸥鹭的悄然的消失而消散着落幕吧。
“人的生的意志,是这样的无常吗?像漂动的渔火那样没有固定的形状?”杏织心中想到。
“有人溺亡了,哎呀,自杀了!”——人群里的一个声音。
“不只是人的生的意志,恐怕连一个人的活本身也像是那样的吧?”在杏织的脑海里,湖岸正像是被什么东西撕破,变得如同一个破涕为笑的巨兽。
在轻旎着的白鸥的下面,是允寄子的湿淋淋的尸首。杏织终于跪到了那里抱起她痛哭。“是那个允寄子啊!”杏织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