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终于被那些看起来像流浪汉一样的人包围起来了,领头的男人肤色黝黑,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凶残和暴力的气息。他迅速地从腰间皮带里抽出一把匕首,抵着我的下颚,虽然匕首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但是我能看到他孤注一掷的饥渴。
“你要什么?”
“要工作!什么都可以!我们曾经也是在大汤城里工作过的人!可是那批老家伙死了,陆陆续续都死了!他们死了我们就失业了!”男人的声音哽咽了。
“啊啊啊,原来你们还想回去维持这个系统啊。”我仰起了头,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大义凛然的心情,似乎能断定这些人是无法对我下手的,我只不过是一个看起来过得不错的外来人啊。
“不是维持,是顾不得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周围的流浪汉们纷纷开始用一样的口吻重复着:“顾不得了,我们都顾不得了。”可是,我想,利优每天照顾的那些长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每日的欢愉和享乐是一种过了今天却不知明天的绝望感,到底是谁,把年长者和年轻人都抛弃在了天平的两端,而这端的人生都是“一松懈,就是坠入绝望”呢?
因为顾不得了,所以要时刻尽欢,所以完全的自私自利。
因为顾不得了,所以做什么都行,不反抗,不质疑,不思考,不追求也行。
利优曾经说过:“我还是相信天启的,我始终还是相信未来是给还有可能性的人的。”现在利优已经不那么说了,她已经被现实折腾地精疲力尽了,她人生的期望已经变成了那每季度一次的VR,比如在温泉池游泳,比如蹦个迪到天明,比如海滩派对,比如做一个整背的九尾狐刺青,或者可能是尝试脚踏两船的恋爱,生一堆小孩,出轨,成为连环杀手等等,这有什么不好吗?
匕首终于落下了,因为那一刻,所有的人都感到强烈的眩晕,对方开始咒骂:“可恶可恶可恶.....”于是我们几乎同时知道了,我们几乎同时蹲下了身子,紧紧地抱着脑袋。
亲密摩擦的板块终于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强震,本已残破的房屋顶层的天花板的缝隙里,碎石争先恐后地砸落下来,露出了房屋内部最黑暗的力量,那就是,电流和火焰。我抱着脑袋依然没有动弹,我的脑海中像舞蹈一般缤纷地旋转过太多的思绪,这里有亚奇修长而矫健的身姿,它一定会在强震中用自己的敏捷和忠心在利优身边保护她,救援她,我想起那日日夜夜,无论晴天还是暴雨,始终蒸腾着滚滚硫磺热浪的大汤沼池子,此刻它一定是在深深的泉底酝酿着地狱之烈焰,喷出超过百度滚烫的浓浆,首先淹没的便是那些住着无数年长者,被工作人员热情地欢聚满堂,贪婪地暴饮暴食,吃得满桌满地都是帝王蟹脚,澳龙波龙的虾壳,还有那些珍藏的名酒,啊,搞不好他们还在吃着狸猫火锅呢。淹没他们,淹没他们吧。
砰然一声巨响,房梁还是无情地断裂了,我的身体背后被人猛推了一把,直接砸碎脑壳的匕首男完全不像是虚构故事里那种被最后洗白,变成好人,还要给我留言要我好好活下去的男配角那么励志。他直接被砸碎了,就像砸碎了利优诺亚方舟的妄想那样。我只是感到宽慰,感到如果这个恶乌托邦得不到解决而陷入僵局的话,自有自然来平衡,即使这个自然是如此可怕的天灾。
我终于艰难地爬了出去,本该已是夜晚的梦城上空却好端端地燃烧着一枚热乎乎的太阳,一枚依然被莫名的力量割裂成一条一条就像一幅拼接画那样的太阳。整个地表都在冒烟,地貌是寸草不生的裸露的黄色岩石和白色沙砾堆,巨型的汉堡看板已经弯折了一半,遥远到只能汇聚成一点的大汤城的轮廓像一枚冒着浓烟的火山,此时此刻正竭尽全力地喷发着,释放着自己全部的能量。
黑色的震后恶雨终于无情地落了下来,我再一次苏醒过来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耳畔响起的是亚奇均匀的鼾声,还有它在深沉的睡梦中不时抖动的胡须和咕咕作响的肚皮,终究,亚奇不过是一只黑猫。眼缝里的利优的背影,穿着田园淡绿格子的围裙,她正一边看着食谱上的说明,一边带着可爱的姿态手忙脚乱地准备着一份她“拿手”的蛋包饭。电话铃声响起,是母亲打来的,利优开了免提,母亲在电话那头说着:“今天儿子的生日,晚上一起去大吃一顿庆祝一下,地点是在福克纳笔下艾米丽小姐的房子。噢,那里有玫瑰色的窗帘,玫瑰色的灯罩,男人的盥洗用品,还有那具已经和床黏在一起的.....啊,那当然是假的啦,不过真是有趣极了。”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压抑却快乐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