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次事件的规模不大,后果也不算太严重——那个不幸挨了一凳子的学生仅仅是在背上留下一道印子,很快就会消褪,其他并无大碍——但事件的性质却极端恶劣,毕竟是在老师的眼皮底下打起来。马哥被予以严重警告处分,意思是说,如果再有下次,就是留校查看,再下次,就是劝退。
马哥对此却毫不在意,训练的时候还和我们谈笑风生。他说,七班的那小子在食堂用肩膀撞了我一下,还说要打架随时奉陪,现在吃了我一板凳,见到我都吓得不要不要的,哈哈哈。他边说边笑,身边的人也附和着笑起来。我站在一旁看着他,马哥突然转头看我,弄得我一时尴尬,装模作样地朝他笑了笑。他把手里的篮球传给我,说,来,投一个。我接到球后立马起身跳投,球没进,飞到了另一边很远的地方。
高一那年的圣诞节,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校园里银装素裹,操场上更是壮观,整个变成了一片辽阔苍茫的雪原。晚上第一堂夜自修下课,同桌非要拉我去操场,他说约了一个女同学,准备向她表白,但一个人没底气,叫我去做陪同。我们走到操场时,借着教学楼的灯光,看到那里已经有很多人,多数是情侣,手牵手散步或是看雪景,也有一些人是下来玩耍打雪仗的。我陪着同桌走到操场深处,见到了那个女生,同桌走上去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她,两人面对面说了几句悄悄话,情况看起来很顺利,没一会儿他们就挨着肩膀,沿跑道漫步而去。我知道已经没我什么事了,便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教学楼走去。
路过体育馆时,我看到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正在抽烟,如此的明目张胆,也不怕被老师看见。我走过去,借着身后教学楼的灯光,认出来那人竟是马哥。
马哥!我惊讶地呼出声,马哥抬头看着我,因为背光,他一时认不出我是谁,他问道,你谁啊?我说,是我,于北。马哥说,哦,是你啊。他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烟,手臂搭在弯曲的膝盖上,那一点微小的火星在半空中显得异常醒目。他说,你干吗去了?我说,正准备回教室呢。马哥说,我问你刚才干吗去了,陪女同学?我说,不是,陪我同桌,我同桌向一个女生表白。马哥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紧紧盯住我说,成功了?我说,成功了。马哥把烟拿进嘴里,吸了一口说,嗯,不错。从我身旁走过几个人,他们也都看到了马哥,有人还小声说道,真不怕死。我说,你在这抽烟,不怕被老师看到?马哥说,不怕,看到就看到,你要不要来一根?我说不用。上课铃声响了,我身后的道上猛然涌现一股洪流,学生们都争先恐后地赶回教室。我说,上课了。正要转身离去,马哥却叫住我。我回头看他,他把剩下的小半截香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站了起来,因为站在台阶上,所以身形显得异常高大,我不得不抬头仰视他。马哥说,帮我个忙。我说,可是夜自修不能不上啊。马哥说,算我求你,就当我欠你个人情。
我向班主任请病假,谎称自己不舒服,想先回宿舍休息。班主任是个四十五六的中年女人,更年期的到来使她变得敏感而多疑,无论我怎样装出一副病恹恹虚弱不堪的样子,她总是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我,使我心里一阵阵地发慌。所幸她最后还是在请假条上签下了名字。
我拿着条子去找马哥,他还等在体育馆门口。我说,我拿到请假条了,但是只能回宿舍,出不了学校。马哥说,没事,我有办法。他拎起地上的一只黑色单肩包,从里面拿出一叠纸张,从上面的条条框框,我认出那是请假条。马哥在第一张纸上写上字,又从包里拿出一枚印章和一盒印泥,盖上戳子。这样就行了,马哥把纸撕成两半,其中一半给了我,字迹潦草,教师签名处签着负责带队的体育组卓老师的名字,红印子醒目地显示“体育部”三个字。
我们走在通往校门的那条路上,我说,你的请假条和印章是哪来的?马哥说,从卓老师那偷来的,有一次我去他办公室,发现没人,我从他的桌子里拿来假条和印章,去外面拷贝了一份。我难以置信地看看他,马哥的表情很平静,兀自低着头小心地走路。这条大路并不好走,路况惨不忍睹,地上满是脚印,还有两道车痕,雪被踩成冰水混合物,变得肮脏、粘稠,又泥泞不堪。因为是上课时间,校园里格外的安静,静得连路灯照在地上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到了校门口,我们通过窗户把请假条递进去,坐在里面的门卫粗略地看了两眼,便把条子放进抽屉里。我说,我们要去哪?马哥说,放心吧,要去的地方不远,就隔着两条街。马哥让我在此等候,自己朝街道对面的一排店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