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还是无法相信。
但蜜雪儿·李已经得逞了,她知道柯利福明白了。
“继续说话啊,伙伴们,”肯特·纳尔逊朝他们说,像是在发号施令,“继续交谈起来,都知道人不能活到一半就死,那话谈到一半就停是不是也很愚蠢?”
“嗯——”柯利福拖着长音,不知怎么接他的话。
“教授,”蜜雪儿·李说,“等早上到了镇上,您不请我们去喝杯茶吗?”
“嗯,我们的确算是伙伴了。”
“当然啦,伙伴之间应该有一杯茶来连接。”
“冈萨雷斯先生,”肯特·纳尔逊说,“不知道你能否赏个脸?”
“嗯——当然——教授。”柯利福说。
“哈哈,如果贝拉·朗格博在家,我也会请她过来的。”
“她在学校里呢,教授。她假期不打算回布拉诺。”
“这可真是个坏消息!”肯特说,“我喜欢人多,喜欢热闹,周围人的呼吸就像甘露和尼古丁一样,总能让你精神百倍。是不是?”
“我没吸过烟,教授。”柯利福说。
“你觉得呢,李小姐?”肯特歪着脖子,用他令柯利福感到困惑、恐惧与抵触的内心孵化出的带有攻击性的眼神审视着蜜雪儿。
“您说的是,教授,”蜜雪儿·李说,“尼古丁嘛,尝过它的人都知道它的魅力。”
“就像上帝、恩惠、道德与婴儿的降临。”
“哦,教授,”蜜雪儿·李调侃道,“我也没有生过孩子呢。”
“嗯,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就足够了。”
之后他们没再说话。柯利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趴在桌板上睡着了,他把脑袋枕在他的双臂上,下面垫着他的帆布书包,书包里有一件他脱下来放进去的薄夹克外套,恰好为他提供了缓冲。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忘记了是谁说的。他只感到有一股咄咄逼人的、甜腻腻的冷气飞舞着、旋转着压在他的脊背上,并且还在他不置可否的梦境里繁衍、泛滥,妄想冲破他的想象,以摧枯拉朽之势把他的脑神经和记忆变成一片废墟。
慢慢地他的意识开始清晰,神经末梢似乎马上就要爆炸了。他半梦半醒地抬起胳膊,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后脑勺上,可是自己却还没有醒过来。当他终于随着睡意的覆灭神志不清地把脑袋从小臂上抬起来,却发现整间车厢不剩多少人了。外面的天还是黑的,月亮还是像睡着前那样傲慢、矫情、对看它的人不屑一顾。
他的小臂被压麻了。那种感觉就像有无数只芝麻大小的蝌蚪在你的身体里爬动,而且渐渐地还会让你爱上这种折磨。柯利福咬着牙,把两只小臂轻轻抬起来举到半空中,他认为这样会有利于恢复知觉。接着他看到蜜雪儿·李和肯特教授另一个车厢走来,他们一前一后穿过车厢,来到柯利福跟前。
“嘿,冈萨雷斯先生,”肯特·纳尔逊说,“我本来打赌你会睡到六点多,直到我们下车,没想到这才五点半你就醒了。”
“哦,教授。”柯利福抬头对他说。“你们没试着睡一下吗?”
“没有,亲爱的。”蜜雪儿·李回答他说,“一张床会更适合我们这些年纪大的人。”
他们重新回到座位上,而柯利福也没有问他们去了哪。接下来他们只是又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着火车到站。柯利福似乎还没从睡眠上缓过来,他耷拉着脑袋,似睡非睡地摇晃着身体。
六点二十五分,火车停了下来。“赶紧下车了!”一个嗓门像是迫击炮般敞亮、猛烈的女乘务员走进车厢里来喊叫着。
“你先下车吧,我们随后就到。”蜜雪儿·李温柔地看向柯利福,对他说。
柯利福背好书包,按照她的指示,他先他们一步下车。他踏上站台,沿着颜色鲜艳而分明的指示牌走出车站。他站在散发着一股冷酷的、病态的狐臭味的人群中间,回望着出口处。在那里,无数个职业不一、身着各异而又无一例外地表现出一副倒霉样的人都提着行李走了出来,他们要么独自一人,要么跟在前来迎接的家属后边。面对新鲜空气,面对布拉诺镇,他们显得非常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