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腿很重,一步也迈不出,好似从地底冒出无数的鬼手,穿透我的衣襟,刺破我的血肉,正抓着我的腿骨狠狠地往地狱里拖。
“上工呢,快给寡人把上工叫来!”我抱着她,惊恐地大叫,从未有过的失态。
“没用的。”那双眸子里蓄满了水,一碰就要决堤,她呼出一口次,如释重负道:“我该死了。”
我疯了般去擦拭那些血污,越擦越多,越擦越脏,我慌了神,喃喃道:“不,不,不要,不可能。”
她捉住我的手,摇了摇头。
“阿正,对不起,我骗了你。”她的眼泪自眼角簌簌而下,在我心尖撩起无数水泡。
我说:“我知道。”我的声音在颤抖,我怕。
她愣了愣,旋即笑了:“你这样聪明定然是猜到了。”
指尖带着点点猩红触上我的脸,冷的刺骨:“阿正,你会成为这世间最伟大的王,而我亦不会成为任何人对付你的暗刃。”
她的手垂了下来,带着一滴未来得及落下的泪。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愿意唤我一声阿正了。
院中一片萧肃,风吹草动都别样清晰,我听到流云在嘶吼,飞鸟在啼血,我的魂灵碎的咯吱作响,再也合不拢。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的星碾成了尘,苍穹的日血染了天,有人说节哀,有人说罪该万死,我轻轻晃了晃那具冷透的身体:“阿房,别睡了。”
阿房其实只比我大一岁,她是大战那年出生的,其母是为人不齿的官妓,其父是高高在上的王,她是草芥,是刍狗。赵国兵败长平,军师手下一幕僚夜观天象,说是灾星临世,有误国祚,正巧阿房降生了,她被弃在荒山,成了禁忌,若不是她的母亲暗中救济,早已成忘川中的游魂。
赵愈与齐联盟,阿房成了命中注定的牺牲品,我即位未满一年听闻此消息,不顾劝阻,强行将人带了回来,赵齐两国听闻此事要联合攻打我。阿房背着我寄了封信给赵王,说自己是来迷惑刺杀秦王的,而秦王若强行娶了逃婚弃妇秦国必乱。
赵王并不是真心实意想与我打,接到信后也有了安抚齐的理由,遂退了兵。
我是英明的王,我的军队渐成利刃,赵王慌了神,密信一日三封催促她快些动手,她将那些未拆封的信统统付之一炬。
后来她收到一封赵王手书密信,竹简上刻着一行小字,秦王不死,你母必死。
隔了几天又收到一封我母亲亲笔所书密信,上头仍是一行小字,欲救你母,赵政必死。
我母亲做事自然是滴水不漏的,随密信送来的还有一斛毒酒,就是阿房当日饮下的。
我从不信命,此刻竟觉命运弄人,当年阿房腰间系着的那壶毒酒,未来及饮下,如今兜兜转转的仍是一杯酒索了她的命。
这些事是在阿房死后我才知晓的,不知阿房知不知她那母亲三年前就已过世了,应是不知的,没人会告诉她,我亦不会。
我带着阿房回到了紫金山拜了天地,饮了合衾酒,最后把她葬在了木兰花树下,秦王宫太脏了。我洒下最后一抔土,方才惊觉她是真的不在了,仰头那花树依旧温柔婆娑,物还是,人却非。陡然涌起无数伤悲,我将头抵在树干上,顿觉万蚁噬心,终是失声痛哭。
人生不相见,桃花水,青霭入看无,泣涕涟涟。
“阿房,阿房,是我无用。”我哽咽着,泪好苦:“你理理我好不好,我想你……我原是想救你的呀……”
回应我的是满地斑驳花影,那含笑眉眼却是不会,也再也不能对我说哪怕一个字。
我从花树下挖出了那把剑,唤之泰阿。
二十二岁,束冠,亲政。
我要娶她为后,满殿大臣以头抢地,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大殿盘龙柱上,言说可纳为妾,不可以正妻贡之,我冷笑出声,谁敢污她为妾,我必杀之。
世人皆道她有污国运,国运既是我运,我运由我不由天,总有一天我要为她建造最宏伟的宫室,举行最盛大的迎娶仪式,这悠悠众口如若堵不上,我就让他们永远闭嘴。
我下令车裂那面首,囊扑那二子,连诛三族,将我那母亲迁出都城,囚禁在雍,朝衣朝冠的大臣又开始求情,我怒曰:“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
连杀二十七人仍未奏效,我竟不知满朝都是肱骨之臣,那为何没有一人体谅我心,肯让我的阿房入宗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