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大臣冒着雷霆怒火道:“今大王车裂假父,有不仁之心;囊扑两弟,有不友之名;迁母于咸阳宫,有不孝之行;诛戮谏士,陈尸阙下,有桀纣之治。”
满嘴仁义道德,满腹君王之道。我麻木了,不想再争议,遂了他意,放了我母,毕竟现今名声与我而言还是有些用处的。
起初那几年,我时常会梦见阿房,她对我说总有一些小鬼欺负她,我会抱着她告诉她别怕,我们的军队已经在修建了。
后来,我拎着泰阿走遍了六国,成为了活在世间的恶鬼,所到之处无不哀鸿遍野,满目狼藉,他们骂我冷血残暴,咒我不得好死,我连眼皮都不愿意抬,一剑落头颅滚出好远。我忽地想到幼年的时候,那些踩在我胸口的脚印,当真是疼,连呕了好几口血,后来我有了阿房,她总将我挡在身后,把那些凶神恶煞的人打出去。
她眼中烧着一把火:“你明明打得过他们为什么不还手!”
因为我是质子之子呀,我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地想。
我厌恶地擦了擦刃上血,还剑入鞘,杀的人越多我越想她。
她是唯一一个给我点心的人。
“慢些吃,还有。”她总是笑眯眯瞧着我吃,给我擦嘴边的残渣。
“你对其他人也这般好吗?”我问。
“当然不,我是你师父呀。”她答。
我立马就觉得她彻底无可救药了,戏班子里的都不如她。
在征战期间,我在易水之畔见到一女子,名唤丽姬,众人皆惊为天人,她顺理成章进了我的后宫,成为了我的妃妾,我爱上了她与阿房三分相像的眉眼。
我太想阿房了,已有些疯魔,哪怕只有一丝像,我瞅着也能心安。
丽姬不爱我,她已嫁做人妇,身怀有孕,我爱的亦不是她,所以浑不在意,她诞下一孩儿,像极了阿房,我疼他,护他,待我统一天下他便是下一个王,我教他读书写字,陪他习武练剑,天高浩渺,我一息尚存。后来,刺客来了,丽姬死了,孩儿不见了,我做了一场惊天大梦,梦中我与阿房有了孩子,张着手唤我父王。
我用最快的速度屠尽燕国,我奔赴在战场上,伫立在沙盘前,我运筹帷幄,我大杀四方,可我的心越来越空。
我统一了天下,成为了千古一帝,我坐在高座上瞧着跪拜的人群,层层叠叠的冕帘遮住了我的视线,我想是时候开始准备了。
据说东海有仙山,仙山住着仙人,仙人手中有长生不老药,我一边派人去求取仙药,一边去了皇陵监看进度,待陵墓建成服了仙药,我便可以带着数万阴兵自黄泉忘川将阿房抢回来。我在都城西郊选了一处地,命人建一座宫殿,我把这些年征战得来的奇珍异宝全部放在这里,既是为阿房所建,就叫阿房宫吧,我有些雀跃,仿佛看见她撑着下巴对我说:“我想要一件红色的衣袍。”
数次出海无果我的耐心已被耗尽,杀了一批尸位素餐的,立马就有好消息传来,说是海遇大鱼无法行进,我深感时日无多不能再等了,便决定亲自出海。
我立在船头,看海天一色,听渔歌唱晚,浪打湿了我的衣摆,我猛地一挥手,万箭齐发,那鱼登时就被穿成了筛子,我冷哼一声,拂袖离去,这世上谁能阻得了寡人。
身体愈发虚弱,仅是吹了几口风就有些熬不住了,我裹着锦被躺在船舱里,不住咳嗽,口有些干,唤了几声竟无一人前来,看来他们是活的太安逸了。
床头挂着一盏灯朦朦胧亮在雾里,我伸手拨弄了两下,火光一跳一跳,是谁在眨眼呢,我思考着。
“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将兮。衣锦褧衣,裳锦褧裳。叔兮伯兮,驾予与行。裳锦褧裳,衣锦褧衣。叔兮伯兮,驾予与归……”
悠悠扬的歌声自海面飘起,打着旋钻进窗棂,我努力挣开了眼,大叫道:“来人!来人!寡人要见唱歌的人!”
没人理我,外头吵吵嚷嚷火光欺天。我挣扎着坐起身,摸索着外袍披在身上,开了窗,风是咸的,是湿的,打在脸上像落了泪。
烟雾缭绕,我想我是到了仙山了,一人自云端走下,噙着笑,红色衣袍张扬肆意。
她伸出手将我环住,还是熟悉的嗓音:“阿正,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