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奶奶很轻,我很不厚道地感觉她还没我的萌猫阿大重。绝非不尊重奶奶她老人家,我顾念着我养的阿大,阿大是奶奶送给我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已经长到两岁了,我一直当它是兄弟,虽然它总不待见我,但我一点儿也不介意。我养它所以得对它负责,并不图它回报什么,不是吗。可怜的阿大被我锁在家里,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为找我迷路的奶奶。
奶奶这两年常常迷路。老爸出国前为求安心,把奶奶安置在全市最高档的养老院,价格不菲,服务周到。全天候二十四小时专护,家庭式套间,卧室里还配着红外感应。我简直不敢相信,在这样专业的看护下,我八十二的奶奶竟然成功脱逃,而且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竟能跑出半座城。
老妈给我打电话时,声音有些发颤,但听得出她在努力保持冷静:
“吴用啊,最近怎么样?一个人过,每天吃那些网上的垃圾,是不是特过瘾?”
老妈跟我憋着气,自打我租房搬出来住,就从没打过电话。我知道她想等我一个人在外头吃足苦头,再回家跟她认错。好容易争取到的自由,哪能轻言放弃。况且我过得很好,即便吃了网上垃圾食物中毒,也并不影响我再网购其它家的吃食。
我知道我永远也不能让她满意,我是个不争气的儿子,就像我的名字。老爸是水浒迷,他明明希望我如水浒吴用一样满腹经纶,通晓文韬武略而给我起了相同的名字,可我却一如名字般无用。
老妈今天打电话来肯定有事,所以我开门见山,当然是一贯的嬉皮笑脸:
“亲爱的老妈,儿子在充分享受自由。对您致电问候感激涕零,儿子也恭请皇额娘圣体安康。下面可以进入正题,儿子洗耳恭听!”
老妈拿我向来没办法。忙把奶奶丢的事告诉我,她在出差,这事儿就必须我这无用的儿子来办。
我先打车去了养老院,又踩着共享单车先在奶奶常绕圈子的地方转了个遍,然后顺着她有可能想去的地方一个个地找。街心花园,广场舞练习场,街道老年活动中心,跑到气急败坏的时候,突然想起还有个可能。
我从小听着奶奶故事长大。她说,有故事听的时候才让我静静坐着,所以她的脑仁都磨小了,编出许多故事。爸妈可没这能力,他们都忙,忙到我童年回忆里只有我和奶奶,当然,还有故事。迷路的奶奶向来都是由我以最短时间找到,其他人都是瞎折腾。哈,所以说嘛,一些看起来无用的人,无谓的事,说到底,终归也自有他们该有的用处,并非一无是处。
故事听得多了,我不但能分辨真假好坏,还能把奶奶讲的重生出个新故事来。奶奶有文化,进过女子学堂,故事也因此生动且耐人寻味。记得她曾讲了个么妹的故事,还落过泪。我知道,讲的是她自己的故事。
么妹四岁便被要求裹脚,姆妈把自己出嫁时引以为傲的一双三寸金莲绣鞋作为标范。因为太疼,姆妈白天裹起,么妹夜里放,所以总也裹不出让姆妈满意的三寸金莲。心疼么妹天天掉泪,姆妈便不再强迫女儿裹脚,那双小绣鞋也再没人穿过。么妹的脚渐长成半大不大的怪样子,以至出嫁后常常受气被婆家姑子笑话。幸而后来改换了天地,她才算长出了一口气。而么妹裹脚却成了姆妈的心病。么妹百般解释劝说也没能使姆妈宽心,至死也不肯原谅自己,说“吃过了疼,却都白吃了,早知不如不吃那疼”。
奶奶说到这儿总是落泪收场,我不大懂但也唏嘘。
姆妈的坟,在城东。
我就是在通往城东的这条主干道上发现的奶奶,她头顶着不时扑棱的“鸽子”,手拎着宝贝袋子,义无反顾地向东走。找到她时,又不记得我了,奶奶这几年越来越频繁地不记得她最喜欢的孙子,忽好忽坏。
这条贯通主城东西的宽阔大马路,几乎每隔几十米便有个地下过街通道。可奶奶只会顺着路走,她不知道怎么找那些入地的洞口,也就是她嘴里的“老鼠洞”,所以她倔强地说不要做“老鼠”而拒绝走地下过街通道。
所以我只得跟着她成了“过街老鼠”。
路中间的隔离栏真特么长啊,根本看不到头。我多希望我被人群包围,哪怕是喊打,而不是这一具具冰冷驶过的铁皮机器。
好在运气不错。在我强大念力的召唤下,警察叔叔从天而降,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位天神般降临的警察叔叔是怎么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你怎么回事?这是人走的地儿吗?”北方口音真特么亲切,使我没深究他骂人不带脏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