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也会问我:“爸,什么时候我们般去城里住?”
我说:“快了。”
一晃就是十年。
我把钥匙插入孔,轻轻旋转,听到“咯嗒”一生,就立马推开门。然后轻手轻脚地脱鞋、进门、关门,尽量不吵醒任何人。没有洗漱的欲望,我直接躺倒在沙发里。
不知从哪一天起,我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入睡。
胃里翻江倒海,满腹的酒精意味着对客户的诚意。隆起的肚腩、消退的性欲、时不时心脏过电一般的刺痛,让我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力开始消退。
。我躺在这巨大到令人窒息黑暗中,寒意遍布全身。旁边的房间里是熟睡的妻儿,可伸出手,却感觉自己与他们之间有一条鸿沟,我在“这边”,他们在“那边”。我常常想试着跟谁描述一下这种体验,却又觉得没人能听懂。
人终归是要老去的,这句话伤感又欣慰。
可人终归是要去死的。这让我不知所措,无法面对。
我过得不好吗。稳定的事业,富足的物质,美满的家庭。我每天激励团队,告诉他们热爱工作,奋斗是存在的意义;学会妥协和放下底线,那是走向成熟;财富让人拥有安全感和尊严;赶紧融入社会,否则混吃等死。
每当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跟我讲述内心的坚守和煎熬,我都会仰起头,眯着眼,轻蔑地看着他。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就老马。不过我们互相鄙视的,正好是对方而已。
问题并没有解决,我俩终是殊途同归。
活得越久,就越想跟机器待着。
见得人越多,就越缺乏耐心。我经常因为一些事情跟别人吵得不可开交,比如面条是机器压的而不是手擀的、菜的质量有问题、陌生人不懂礼貌、乱插队乱丢东西、公共场合大喊大叫等等……原来在村里,我们要么讲道理,要么讲拳头;后来上学了,讲的是实力。可最近几年,我发现讲什么都没用,遇见这些人,无论你盯着他看,还是教训他,他都面无表情,你一不留神,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机器不一样,你敲敲打打,弄段指令进去,它不会跟你讨价还价,含糊周旋,一切干脆利落。跟机器相处,让我感觉到能把握这世界的因果。
我本以为人世间也是这样,你努力了,做出成绩来,会获得回报。直到有次,集团领导来厂里考察,厂里有个不知名的小科员,主动负责导游和服务,端茶倒水,躬身点烟。后来,这小伙子成了厂长。其他人也差不多,虽然都是笑脸相迎,但你从他眼里深深地望进去,望不到底。
我发现我不知道人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是谁。电视里总在放着:“家是港湾”。我也曾以为,妻子和孩子的关心和温暖,能让人减少疲惫。但时间一长,总不过是鸡毛蒜皮的破事,例如下水道堵住了、放在楼道里的鞋架子碍了邻居的事儿、小马的班主任催促着好好替孩子做些未来的规划。这些东西就近在眼前,但好像又跟我没有一丝瓜葛。我总是假装自己是一家之主,但其实并不关心。慢慢的,家里用沉默替代了一切,这让我觉得抽离却舒服。只是最近不得不面对小马的时候,他开始仰着头,轻蔑地看我。
我靠在枕头上,气喘吁吁。
“怎么啦,累了?”女孩躺在身边,拍了拍我的肚子。
我点了一根烟“还凑合,没老。”
她是那种青春洋溢的姑娘,跟你说话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地一翻,认真地盯着你看。大部分人说话的时候,要么双目无神,要么避免对视,你看不出她们的态度。
可我也并没有爱上她,或者说我爱上了然后不爱了,通俗一点就是“渣”。我总是这样,每遇见一个姑娘,那心动之处就让我有无尽遐想。等接触过后,优点渐渐暗淡下来,有的矫情,有的胡闹,有的平庸。她并不能思考你的问题,你也不能理解她的欢喜。
还好,点到为止,不多纠缠,我只是怕自己失去了情绪和性能力,如一棵摇摇欲坠的树,干枯衰败。
两天后,妻子给我发来消息。“离婚吧。”我跟她已经分居三年了,一开始只是突然觉得睡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然后慢慢觉得一个人肆无忌惮的睡姿比两个人束手束脚还舒坦,就变成了一种习惯。性生活早就没有了,有时候觉得是精力不足,有时候觉得是对象造成的心理问题,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