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倘不说破现在的年代,她倒是活脱脱张爱玲笔下三十年代的旧上海女佣,只不过趁着这墨墨夜色,从书中走到我的眼前,怎么不让人内心有种说不出的震颤:伶牙俐齿,手脚利索,却也刻薄小器,着力太猛,也许还会搬弄是非,编排主家的不是。只差一件褪色的阴丹士林布衫,趿着一双拖鞋,斜倚在门口,拿一双三角丹凤眼上下打量你。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些先入为主的不喜,但实在是要人心切,又碍于朋友情面,只得让她上楼面谈。
趁着她四处打量,我提出要看阿姨的身份证。她连忙把早已备好的身份证递了过来,我存心不想让她来,便瞄了一眼,“年龄似乎大了点”,我低声嘀咕了一句,预备不接过她的身份证,并打算以此为理由拒绝她。
可她似乎早已料到这个场面,张口就来,
“你放心!”她右手捏着身份证,左手飞速地摆动,竹节似的手指瘦得怕人。“我来上海二十年了,连感冒都没生过!”
见我不语,她又说了,“我做的可不止你一家,一个礼拜七天,每天上午下午都排满了。万一有什么事,肯定不会找你们麻烦的。”
她尖利的嗓音夹杂着不太听得懂的方言在室内回荡,说完这些,她又试探着把手中的身份证往我面前递了递。
我抬头看向她的脸,方才不太分明的光线中未曾看清阿姨的一张脸,如今在室内的强光下,清晰地呈现出她的轮廓来:饱经风霜,刻满了皱纹,两颊干瘪瘦缩,仿佛一颗被吮干的枣核。但眼睛分明在诉说着什么,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
于是低头看对方手中的身份证,一张依稀圆润秀丽的脸庞,看得出年轻时曾经的风华奕奕,配上清澈明净的眼眸,透出一股子坚定有力的神。
我似有所动。
就在我犹豫的这会,她已经在家中大致看了一圈,用特有的沙哑嗓音开口说道:“阿姨(上海人习惯称呼成年女性),你家里的卫生是谁做的?”
我一愣,“你的意思是……?”
“伊(江浙方言:他或她)做的卫生,我真看不上眼。”她站在对面,逆着光,看不大清表情,却能看见她的手势,敏捷利落地挥着手,满脸不以为然的样子。“你看看,”她边说着,边弯下腰,在墙角的踢脚线上摸索了几下,三个手指头黏在一起来回搓着,又顺手摸了摸楼梯的扶手,“都是油!都是灰!”她提高声调,近乎愤慨地继续,“要是我来做,保证比这干净十倍!”
我表面微笑着,内心却喃喃地,不知何言以对,毕竟这都是我作为女主人所应该承担的分内事。
她这样一针见血,快言快语,甚至有些不留情面地点评,我不仅没有恼怒,倒让我联想到母亲的做派:来到我家,总是百般嫌弃,这里没扫干净,那里藏污纳垢。唠唠叨叨到最后,都是她帮我收拾打扫。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发笑起来,于是跟她约定先来试用一周。
到了约定的日子,早上八点半,阿姨没到。我起初没在意,给她打了个电话,阿姨说已经到了。
我以为就在楼下,说话间就能到。可过了十分钟,踪迹全无。
我有些不耐,提起电话就拨,可阿姨依然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到你家了!”说完还补充了一句,“就在厨房里打扫。”电话里还传来“稀里哗啦”的水洗声和“乒乒乓乓”的打扫声。
这下由不得我不信了。等我楼上楼下,屋前屋后找了好几圈,包括院子里都看了两遍,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却仍然不见一丝人影。
钟点阿姨帮我口 钟点工阿姨给钱上一次
我心头的无名火一下子被点燃了,想到阿姨前天晚上那么诚意殷殷地冒雨前来,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准时到,保证帮你收拾干净!”不禁真的恼怒了:又是一个不靠谱的忽悠!这种阿姨我在家政市场上见多了,再也不能相信这种人了!
正愤慨间,门口传来一阵响锣似的嗓音:哎哟哦,我怎么跑错了?!
正是阿姨的声音!我跳了起来,两个人交流了好一会,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那晚她来看我家的门牌号,天色昏暗加上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只记得我家的门牌号码中有个“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