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谢。”她说,“我叫布卢娜。”
“我是科里。”
至此,故事暂告一段落。人鱼转身游回了湖底,白日银河随之离去。这便是我们的第一次谈话。美丽的布卢娜,肌肤洁白如珍珠,双眼比夜间流萤更加明亮,她的微笑是鲶鱼一次又一次跃出水面时亲吻的彩虹。
我似乎对她一见钟情了。
吃晚饭时,母亲问我是不是爱上谁了。小妹听了,在桌子另一边吵吵嚷嚷地开始起哄:“哥谈恋爱了!哥谈恋爱了!”但母亲让她吃饭安静点儿,她只好转而去玩盘里的白菜叶子。
我猜她是从我回来后心神不定的神情里看出来的。是的,从罗蕾莱回来后,我就一直在想着人鱼布卢娜。是什么样的神才能雕琢出那样美丽的脸,又是什么样的大海才能染出那一头乌黑的卷发?但我告诉母亲说:“没有。我只是见到了一个非常迷人的姑娘而已。”
她摇摇头,用那种为回忆所困的忧伤眼神看着我。“你哥也说过类似的话。我曾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可他告诉我,他见到了一个非常......”
我打断了她:“非常迷人的姑娘。镇上的那位磨坊主的漂亮女儿。第二年他就死在了相思病的手里。”我摇了摇头,“妈,我没有爱上谁。”可说完我就听见自己的心咯噔了一声。
小妹嘟囔着说,不能打断母亲说话。而母亲为她添上一碗汤,似乎又从我的身上看出了什么。但她叹着气,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吃你的饭吧,别像你哥那么傻。”
一连四天,布卢娜都没有再次出现,而我在第二天一觉睡醒时便放下了前一日的心动,尽管那有点奇怪,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她没有用那所谓的“人鱼的魅力”。我照常去伐木、砍柴、帮渔夫、给小妹讲故事、睡上一个美美的觉,然后在第五天的凉爽午后再一次被人鱼抓走了灵魂,而这一次是她的歌声。
当时我正在砍一颗橡树,离湖不远。铁和木头撞在一起,发出“嗒”、“嗒”的闷声呻吟。布卢娜的歌声是在树倒下后传来的,随着树叶哗啦啦的叹气声将我指向了罗蕾莱。二十二岁的我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满心以为那是人鱼的语言,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那语言属于另一个国度,而她唱的是丢失已久的青春,但那时我只知道,她的歌会夺人心魄。
关于人鱼的歌声,传说里总是这般描述道:“当他们开始唱歌,人们便失去了灵魂,他们走上夹板,然后头也不回地栽进了水里;再老道的水手也会把船装个粉碎。他们甚至会用歌声向渔夫复仇。”
传说只对了一部分。人鱼并不会夺去灵魂,他们不过是引诱而已,最多最多,他们迷惑人类,让他们头晕目眩。那天,布卢娜唱啊,唱啊,歌声不断,我便放下斧头走向了湖畔,但不知为何,我清楚她只是在唱歌而已,什么技巧也没有用上。她在离岸很远的地方唱着歌,半个身子露出水面,即使我的鞋子在地上刮擦出声响,还将一块小石子踢进了水里,她也没有停下来。我则坐在岸边听了半个时辰,一个词也不明白,眼泪却止不住,仿佛是我自己丢失了什么——对啊,我丢了我的哥哥。她唱着歌,就好像是在为我死去的哥哥而唱。森林如同哭泣般在风中摇晃。
不知为何,除了这座森林,我是唯一的听众,没有猎人或者别的樵夫来到罗蕾莱。布卢娜是知道我来了的。她在唱完歌后转过头来看我,远远看上去似乎装了满满一灵魂的忧伤,而那时突然有一束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是在致谢。阳光让她的黑发如缀上珍珠般闪烁点点亮光。她向我游来,像上回一样轻笑着。我赶紧抹掉眼泪。
“喜欢我的歌吗?”她问道。
我点点头,着迷地望着她。
“我为我爸妈唱的。在很久以前,我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我哥抛下了他的家人。”
“世事难料啊。这大概不怪他。”她轻叹道,“你是科里,对吗?”
“嗯。你是布卢娜。”
布卢娜咯咯笑着,鱼尾在水下轻轻摆动。她伸出手来,而我赶紧上前去握了握,看得到她手臂上绸缎一般的鳍。人鱼的手像鲶鱼一样湿滑,又像婴儿般细腻柔软。这大概算是正式的相识。在离开前,她出神地喃喃自语,然后又对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