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德打开水龙头,把连接着水龙头的水管拉进来,水柱宛如水墨一样涂在猪身上,把肥猪的身体涂得黑黑的,把猪屎全部冲入了下水道。肥猪都吓坏了,从这一边跑到那一边,躲着水花逃窜,有一只怕得冲到猪圈的矮围墙这边,两个蹄子架上矮围墙。
马汉站在猪圈的房子门口说:
“曹德!不臭吗?”
曹德走出来了,他用手擦干了脸上的水花,然后关掉旁边的水龙头。
“臭!”曹德点燃了一支卷烟,“好久没有没有洗猪圈了。”
曹德又走到后院去,他从关着鸡鸭的园子走过,从一棵杨桃树底下钻过,熟透了杨桃被他一撞就落下来,砸在他身后的地上,碎成稀巴烂。
马汉跟在曹德身后,他一只手里提着一个装了半桶水的水桶,另一只手拿着一把舀水用的长长的水瓢,水桶里的水是从水龙头处装的。
到了后院,在一棵番石榴树底下辟出一方小小的田地,田地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稻茬。
马汉把水桶放下,把水瓢戗在了屋子墙壁上,“曹德,这种的是什么?”
“姜!”
曹德举起水瓢,舀半瓢水,轻轻撒在了姜地上,“姜呀姜,快快长出来吧!光明就要到来了!”
曹德的家只有一层,屋顶上砌着一遛女儿墙,墙壁上的砖块布满了青苔。从客厅通往屋顶的楼梯有二十三阶,如果每一阶楼梯要走上一步的话,多走十三步就有一个神位,神位是一个挂在女儿墙上的铁牌,上面写着天地父母云云,铁牌两边贴着两枚烧完的蜡烛。
曹德和马汉慢慢爬上楼梯,一步又一步,他们岁数已经很大了,腿脚不利索。爬到屋顶上时,曹德又到神位前面跪下去,念念叨叨一通,挨着粗糙的地板轻轻磕了三下。
马汉走到屋顶中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红蜡烛,然后把红蜡烛粘在地上。蜡烛的星星火光在夜幕下摇曳。风很大,天上没有星星,月亮被云遮住了。忽然吹来一阵风,把蜡烛的火焰吹熄了。
曹德走到蜡烛旁边蹲下,“风太大了。”
“是呀。风太大了。”
“我们到楼梯口去点,然后再把蜡烛端过来。”
“蜡烛端过来时,还不是会被风吹散!”
“那怎么办?没有蜡烛,我们就看不到天亮了。”
马汉神色庄重。这根蜡烛是他在庙里求来的,他相信唯有在高处点燃这根蜡烛,黑夜才会褪去,然后迎来光明。
曹德说:“风是从那边吹来的,你到那边去把风挡住,我来点蜡烛。”
马汉站起来,走到曹德对面,把黑色的外套拉链拉下,左右手拉着衣服,像鸭子张开翅膀一样。
咔嚓!曹德触动一下打火机开关,打火机上的火苗一下就被风吹灭了。几次过后,他终于打开了打火机,干枯的手抓着打火机巍颤颤地挨近蜡烛,烧得焦黑的蜡烛芯重新燃烧起来,烧得像黄金一样。贴在地上的火焰的影子左右摇摆,但是没有再消失了。蜡油沿着蜡烛慢慢垂下去,像悲夫的泪水。
最后,蜡烛化成了一滩黑水,夜风吹来,它凝固了。
房间里,曹德脱下了外套,然后挂在墙壁的银钩上。
“马汉,你睡觉不脱衣服吗?”
马汉早就钻进被窝里了,“不脱。”
曹德关掉了节能灯,慢慢吞吞走到床边,扶着床沿一点点躺下去,他说:“有点冷。”
马汉说:“这被子薄。”
曹德说:“床板也特别硬,有时候我一翻身床板咯吱咯吱响,我就担心会从床上摔下去。”
马汉哈哈大笑说:“不会不会,这床还是很大的。等明天天亮了,我就陪你去镇上买一张新床。”
马汉打趣地说:“你应该有点钱吧?”
“钱吗?有!逢年过节我女儿回来时,她们会给我钱……”曹德说到一半声音似乎有点抽噎,“给我钱……”
还好是在夜里,没人看见他流下了眼泪。
马汉说:“曹德,你没有女儿。”
曹德说:“不,我有一个女儿……不,我没有女儿。”
马汉说:“曹德,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