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人开始讲起了往事,不停歇地讲,期间曹德觉得自己似乎小睡过一会,当公鸡打鸣时他就醒了,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当阳光照亮了镇里的泥路,在泥路尽头有一女人拉着漆黑的行李箱朝曹德家走来,行李箱的轮子在泥路上滚过时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个女人三十多岁的模样,她走到曹德家门口,看见曹德正坐在客厅门口的椅子上,阳光爬到了曹德的腿上,爬到曹德的脸上,爬到曹德的银发上,曹德却一动不动。
这个女人说:“爹!”
……
“爹!你怎么不应我!”
“原来是阿珍回来啦。”曹德声音沙哑地说,“爹的耳朵越来不好了。”
曹德说:“阿珍怎么有空回来呀?”
“爹你不记得了吗。今天是七月十五日,中元节,镇里唱戏,嫁出去的女儿都要回来拜神的。”
曹德忽然神秘地说:“阿珍,昨天马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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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珍笑嘻嘻地说:“爹你又在胡说了,你不记得了吗,汉伯都过世好多年了。”
曹德摇一摇头,眯缝着眼睛,看着天上火辣辣的太阳。
“大眼睛、大眼睛,点火捉苍蝇……”。
五、六个五六岁的孩子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圈,把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围在中间,一边走、一边唱、一边笑。被围在中间的孩子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大眼睛”这个名词,在云南滇中一带,常用来说那些目空一切或不认真观察的人,后来又引申为视力不好的人。
被称作“大眼睛”的孩子,视力天生就不好,在出生满月的时候,爸爸妈妈就请了一位老中医兼算命的先生算命。老先生说这孩子天资极聪慧,具有出将入相禀赋,但命中八字相克,命薄福薄,一生中必带残疾,否则就会夭折,要找个人拜做干爹才能保全小命。
果然,“大眼睛”几个月后就大病一场,先是腹泻,后来极度脱水、抽风。当时在云南蒙自医术最好的就算这位兼算命的老中医了,老先生力挽狂澜,把“大眼睛”从死神手中夺回来,并把“大眼睛”收作自己的干儿子。
但是灾难并未过去,灾难将伴随“大眼睛”一生,验证着老先生的预言。
自那一场大病以后,大眼睛就失去过去那样爱动爱闹、爱讲话的个性、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或者手里拿样东西、看一会、摆弄一会、再看一会、再摆弄一会、很少说话,也不跟别的小伙伴玩。
在昆明,天上来了飞机,在场的人看见飞机就一起兴奋地欢呼起来,而只有大眼睛却昂着头四面张望,脸上没有一丝兴奋的表情。
有一次,妈妈带他到公园里打秋千,其他小朋友在秋千上或惊叫、或欢笑、或嚎哭大叫,而大眼睛在秋千上荡了十多分钟,始终不吭一声,豪无表情,妈妈生气了,说他是个木头猴,没有一点天真活泼的娃娃气。
以后就是帮大人做事,明明看到东西放在那里,叫大眼睛帮拿过来,大眼睛去走了一圈,却两手空空地回来说没看见。
于是大人只得亲自去拿,并把东西拿到大眼睛面前,说:“这不是,是哪样?真是大眼睛!”
大眼睛虽然很少说话,也很少哭闹,但是一旦发起脾气来就不得了,一生气,嘴唇发青,全身发抖甚至昏倒过去。大人们知道底细,平时也就随着他,不让他受到刺激。
云南和平解放后,大眼睛的爸爸参加土改工作队去会泽开展清匪反霸,减租退押运动。妈妈带着哥哥、妹妹也跟着去。大眼睛行动不方便,就留在外婆家。临走的时候,大眼睛问妈妈:
“妈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要一年。”妈妈笑着回答。
“一年是多久?”大眼睛又问。
“一年就是一天一天地加起加到三百六十五天就是一年。”妈妈解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