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果然玉娣朝东南角的一条河奔去想寻死,众人合力拽着她的手臂往家里拉,她踢蹬着脚哭喊道:“这日子怎么过呀?啊?就只会赚几个死钱,好容易有个投资的机会,又抓不住,亏得一塌糊涂!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还是死了干净啊!”说得撕心裂肺,也着实听得人鼻子酸酸的。费了一番力把她拖到家门口,她又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宁死也不进去,风中传来“快起来”的声音,她还当是劝慰她的话,旋过头竟看见颖娟笔挺地跪在廊檐上,谁劝她也不起来。玉娣勉强撑起身子踉踉跄跄走到颖娟身前,将她的头抱在怀里,哭道:“我的女儿啊!妈妈对不起你啊!我的可怜的女儿啊!”
当天就有人走了三四里地去告诉玉娣的娘家这桩事,免不得又是一场激烈的争端,最终玉娣被带回了娘家。期间罗老爷罗老太就逼着望春去丈母娘家把玉娣接回来,但他死活都不去,反复强调着要离婚。奂枝默默看在眼里,突然明白了玉娣从前说的话:“人虽实诚,但就是十足的倔脾气。”大家又都跑来问颖娟。可她终究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离婚于她而言是一个遥远的名词,她就只知道爸妈不待在一起,而回想起他们不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她过得也很平静,似乎没什么不好的。很快他们就离了婚,共有财产无非就是股票上的钱,一人分一半。
罗老爷腹痛得十分厉害,去医院诊治,竟是胃癌晚期,医生摆手让他们回去料理后事。其实就是两个月的事,罗老爷开始还被病痛折磨得不省人事、苦苦呻吟,到了弥留之际,脸上突然浮出一丝天光来,对罗老太说:“把凤斋叫来我看看。”凤斋因为方才在外头玩得太开心的缘故,进来还是一副笑脸,趴在床上一会儿拔丝绒毯子的毛,一会儿抬头看看爷爷。罗老爷大半月没进食,瘦成了皮包骨,但深深的皱纹像往两边漾开的水波,——他笑了。随后又吩咐望春望秋给他满一杯酒来喝,他必须对钟爱了一生的酒作最后一次交代,美玲抽噎道:“爸……都是……酒害得你这样,你还喝……”望春道:“这是爸的心愿,一定要满足他。”梁老爷抿了一小口,喉咙里的那口痰是鲠着的了,格楞楞叹道:“儿啊,你们要争气欧。”第二天凌晨他才下的世。
不久望秋就辞去工作和朋友做起钢材生意,他已经有了很丰富的资金,再加上谈吐老练、为人阔绰,又鸿运当头,竟展现出鲜花着锦般的景象。奂枝也做起了全职太太,主要是因为婆婆得了骨质疏松症,走不动几步路,而凤斋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他和绮娟在一所学堂。
奂枝骑着一辆凤凰牌脚踏车,前方的一根梁鞍了个小竹椅,凤斋坐在上面,绮娟则叉着腿坐在后方,紧紧拉着她的下摆衣襟,三个人头顶艳阳天,又踩着地母娘娘的背脊,自成的一幅乐天派画面。
望秋也经常带她去看电影,抢到两张《泰坦尼克号》的电影票,她看哭了,望秋没哭,她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抽泣,他别过脸把嘴唇凑到她耳轮边,静静地用嘴呼吸,暖暖的、痒痒的,她含泪微笑着。
望春一直没有续弦,他对婚姻仿佛已经失去信心,几次帮他做媒都遭到他的拒绝。玉娣倒是改嫁到了浙江,她一年只去罗家一次,正月里,带点礼物,颖娟的生日,而那时望春必然还躺在被窝里,虽然听得见她的声音,但他是不会起床和她见面的。
颖娟念初一,开学前需要办理入学手续,望春岔不开身,便请奂枝代劳,奂枝自然是义不容辞。她开着摩托车,一头秀发直往两边飘,油亮亮的脸,乍一看像刚从水面浮出来的风中百合,为此颖娟的班主任对她总是有三分印象。升到初中,各类考试接踵而来,考完以后又要开家长会,望春有时间就会去,没时间就又托奂枝帮忙,实在也是因为颖娟的成绩很差,不去不行。
一次,班主任隔着人群向奂枝招手,她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长方脸,高高的颧骨,烫了个飞机头,大眼睛周围画了一圈深深的眼影,看上去十分彪悍。她把她带到办公室,拿出两份表格,又用红笔划出颖娟两次考试成绩对应的那一行,说道:“喏,你看,一次比一次差,这两份表给你,请你带回去给他爸爸也看看!”颖娟这时也来了,背剪着手站着。班主任又问她:“好几个老师都跟我反映你上课注意力不集中,到底为什么?”颖娟不作声,班主任又转头问奂枝:“你和她爸爸关系不好?”奂枝抬头凝望着颖娟,颖娟淡白色的面孔,眼眶微微有些潮湿,身后站着两个方才夹脚跟进来的同学,她本能地反应过来绝不能把颖娟父母离异的事情说出来,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忍受别人嘲笑的眼光,便微笑着岔开说:“没有。那老师你有什么建议呢?我们的文化程度有限,实在没办法辅导她。”班主任说:“趁还没到最后关头,顶好是找个老师利用周末时间给她补习,我这里帮你们打听打听,你们自己也去找找,这么个孩子,不能耽误她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