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下议毕,玉娣就花摇柳颤地走到望秋夫妇房里,说得不伦不类,一会儿悲悲切切地诉说家道艰难,一会儿批评望春为人实诚不懂得转圜,又感谢望秋的诸多提点,颠来倒去就那几句话。最后望秋问道:“那么大哥大嫂究竟买不买?”玉娣坐在床沿上叹道:“哎,我俩的钱都存在银行里,死期,现在拿不出来呵。”望秋早就听出那是一番遁词,便再次规劝:“其实也就是那点利息的事,大哥大嫂实在不值得‘拾了芝麻丢西瓜’。”“不行呵,你大哥就是那样,人虽实诚,却是十足的牛脾气,谁的话也听不进呵!”望秋无法,第二天又悄悄和望春提及此事,希望能打通他的任督二脉,谁知他竟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末了轻描淡写地道:“再说咯。”弄得人苦笑不得。
望秋拿出多年攒下的部分积蓄并奂枝的陪嫁,购进了一万股股票,也就是短短的几个月,还未到农历新年,竟是一路看涨翻了五六番,又从黄甲龙那里听说集团内部预备踢出散户,仅保留几个大股东,便把那一万股抛售,已是赚得盆满钵盈。玉娣头里就听闻形势一片大好,心生嫉妒,免不得卖起老脸托望秋去打通购买的关节,但那股票早就被人悉数购尽,且看不见有谁会脱手,又听闻只保留大股东的消息,虽不十分懂得,暗暗地却也知道此刻购买是无望了,只得坐等正式发行。苦等到次年开春股票上市,兴冲冲拿出全部积蓄买来,一开始还是节节攀升,却总嫌自己赚得不够多,硬生生拖了半年,哪晓得竟像滑铁卢似的一路走低,眼看着就要血本无归了。玉娣天天为此和望春吵,颖娟的学业也受了重创,她上课总是专注不起来。
凤斋懂得管大人掏钱购物的时候,顶着那片碧海青天,罗老爷罗老太踏三轮车带他去逛集市,什么悠悠球、彩虹圈、小泥人、脸谱面具,手里不抓满东西不给歇手,又看见一位满脸寿斑的老奶奶在卖自家的老酸奶,吵嚷着要吃,罗老爷想着已过秋分天气愈发爽朗,索性就买了好几瓶带回去给他们姊弟吃。
傍晚玉娣下班回家,看见颖娟正拿着小勺子在吃酸奶,又听罗老太和奂枝在讲逛集市的种种见闻。“我说‘囡囡,不行欧,爷爷奶奶手里全是你的玩具,实在拿不下这酸奶欧,要么你自己拎,好阀’?哪晓得他一蹦蹦得老高,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那意思反正就是不依。喏,没办法,老头子只好给他买。”玉娣听了也不知怎的,顿时气得柳眉倒竖,也顾不得脸面,一把揪住颖娟,摧枯拉朽般将她拖拽到房里,又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把浅棕色市尺,直往颖娟脸上狠狠地打,嘴里骂道:“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死丫头!”罗老太和奂枝紧随其后上楼来,看见颖娟两手护着脸正大声哭喊,立刻一个往颖娟身前一档,一个在玉娣背后两手紧紧握住她的臂膀,奂枝大声说道:“大嫂这是做什么?”玉娣尖着嗓子说:“买给弟弟吃的,你也贪嘴去吃,你这个死丫头!”说着又伸出左手朝颖娟的另外半边脸扇了几下,奂枝忙不迭分出一只手来抓住她另一只臂膀。颖娟吊着奶奶的脖子,——她和她已经差不多高了,泪水涟涟直流到腮帮子,又从腮帮子上滴落到梁老太藏蓝色衬衣的肩膀处,湿了的一滩像尿脏一般。奂枝说道:“这酸奶本就是爸买给他们姊弟三人吃的呀!”“弟弟要吃,你就不能让着些,你读书是读到屁眼里去的不成?”又扭头向奂枝说,“我这是在教她做人的道理!”说完意欲要挣脱开再上前打。颖娟平日里为了父母无休止的争纷已经背上极大的思想包袱,目下又莫名遭到没缘由的毒打,心里着实崩溃,竟是嘶声力竭地一叫,声震屋瓦,几乎要把人的耳膜刺穿,邻居也被纷纷闻声而来。
这时望春回家了,看见楼梯口拥着一帮人,个中一位捧着咸菜泡饭的妇人用筷子指指楼上,然后对望春轻声说:“快上去看看吧。”望春随即三阶一步跨到楼上去,看见颖娟眼泡浮肿,满面红痕,又看见玉娣龇牙咧嘴,十足的泼妇相,不及细问,抬手就给玉娣脑门上一巴掌,——也是事后他才懊悔不该打那个地方。罗老太、奂枝登时唬得目瞪口呆,向来不上楼的罗老爷也不知什么时候伫立里在门外的阳台上,冷冷的像一头庄严的牛。罗老太攥起拳头向望春胸脯上一阵乱捶,哭着说道:“你怎么能打老婆的呀,怎么能打人脑门的呀!”奂枝下意识松开手,不料玉娣竟夺门而出,罗老太迅速喊道:“快,快跟住她!”望春气到了极点,哪里还顾得许多,一屁股往那张藤条圈椅上一坐,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托腮,——他的手有点麻,只得奂枝和罗老爷跟上去,罗老太尾随其后,邻居们也都夹脚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