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了多年全职太太,奂枝的厨艺也精进不少,松鼠桂鱼、叫花鸡、清炒鳝丝都是手到擒来,红烧鸡爪是先在高压锅里炖烂,接着在油锅里一回,配以八角、生抽,凤斋吃的最多,罗老太又笑道:“来,再吃一只,把金银财宝都抓在手里!”其实这么小的孩子,哪儿懂得赚钱之道,也实在是大人们太财迷心窍。望春闷闷地喝着酒,一到这急景凋年,他就觉得饭桌上没有他太多置喙的余地,就算偶尔附和两句,也淹没在了窗外的爆竹声里。今年因为有妹婿的缘故,望秋很高兴,拿出两瓶前不久供应商赠送的贵州茅台来款待,他乐呵呵地说:“这两瓶贵州茅台从去年珍藏到现在,就是等园甫来一道享用的。”一句话直说进人心坎里,姚园甫自然不会怀疑其真实性,声如洪钟地说:“来,我敬大哥二哥一杯!还希望大哥二哥能多多提携!”说完弓起身向望春望秋敬酒。
美玲看着娘家人这样给她长脸,十分高兴,随即从她那件羊羔绒领口的白色短袄的内插袋里取出准备好的压岁钱红包分发给四个孩子。颖娟接过随口道了声谢;绮娟则是羞怯怯地道谢,却不好意思拿,美玲一个劲地往她怀里塞,装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说:“你不收姑姑要生气的!”她才微笑着收下;凤斋倒是十分老道地接过红包,讲了句“谢谢姑姑”,旋即把红包一拗塞进藏蓝色贴布绣棉衣的斜插袋里,罗老太大声笑道:“看,可不是抓在手里了!”说着也将准备好的红包分发给众人。望春总要到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准备,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四个孩子一人两百块,往年他是给一百的。奂枝回了趟卧室,她忘记给姚婷婷准备一份了,想着要给小姑子做足面子的,便往红纸包里塞进六张百元钞,等到分发给几个小辈,却是颖娟不肯收了,奂枝只得起身来到下首往她怀里塞,道:“你就是大了,在二叔二婶眼里你也是晚辈,就怕你嫌少。”颖娟只是不停地谢绝。望春平日就十分赞赏奂枝人品,现在又听她说得这样委婉,便命令颖娟:“要你收下你就收下,还不谢谢二叔二婶?”颖娟最终还是收下了。
年初二奂枝是要回娘家的,依凭第二段婚姻的惊人成就,她对回娘家抱着极高的热忱和无限的憧憬。每回也都带着绮娟去,绮娟出挑得越发标致了:心形脸,扎着俏丽的马尾辫,弦月式的深深的双眼皮,黑亮的眼睛像用指尖擎着串葡萄送进嘴里又笑望镜头的吐鲁番美女,她不穿高领毛衫,因为她的美离不开那一截细白脖子的润色。奂枝替三个孩子各织一件羊绒衫作新年新衣,想着第二天要回南通,便提前拿出来送去给颖娟绮娟。
姊妹俩同住一间卧房,中间被一道板墙隔开,这一天西北风刮得十分猛烈,绮娟听着呼啸声感到有点害怕,便拿着热水袋跑来和颖娟卧一张床。颖娟问:“冷吧?”绮娟嘘了口气,说道:“冷倒不冷,就是风直往窗里灌,听着瘆人。”颖娟笑说:“胆小鬼。”说完就着台灯又看起小人书来。“姐…姐…”绮娟连唤两声颖娟都没回应,像是看入迷了,便拉高嗓门继续叫了声“姐”,颖娟道:“你直接说呀,我听着呢!”绮娟道:“姐,妈给你多少压岁钱?”颖娟爽快地回答:“五百。”奂枝刚巧到了门外,一听这数字便料到是在谈压岁钱,同时也对接下去的谈话内容萌生了好奇心,当下便立定脚,松下敲门手势侧耳倾听。颖娟将小人书往枕边一叩,扭头反问绮娟:“你呢?”绮娟答道:“三百。”颖娟再问:“小姑呢?”绮娟道:“两百。”颖娟径自掰起手指替绮娟算起账来:“我爸也是两百,奶奶一百,明儿去南通再得个三四百,过年都把你过成个富婆了!”绮娟笑道:“你会比我少?大娘还要给你哩!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颖娟听完竟气势汹汹道:“你少胡说!谁得了便宜还卖乖?怎么说话的?我是你姐姐,你竟然用这种词语形容我!没大没小!”绮娟到底年纪小脸皮薄,被颖娟这么一吼,竟露出几分怯色,喃喃道:“妈给你压岁钱的时候,你还拼…不停地拒绝。”绮娟想说“拼命”,最终因为这词的极强杀伤力而被吞了回去。不过颖娟并未露出半分和悦神色,朝绮娟白了一眼,道:“哼…她又不是我的谁?我干嘛要她的钱!”绮娟听了不觉一怔,半晌才辩道:“妈是你二婶,怎么不是你的谁?”颖娟瘪嘴冷笑道:“她是你哪门子的妈?也值得你口口声声叫得这样殷勤!”绮娟没料到和姐姐谈天竟生出这般口角,被劈头盖脸堵搡这么一番,实在没脸和姐姐卧在一张床了,也顾不得衾寒枕冷,含着泪抱着热水袋趿着棉拖回到自己床铺去了。颖娟朝她喊道:“好容易暖和了,怎么不卧了?”绮娟不答,颖娟接着看她的小人书——这是一本《水浒传》,她在看李逵背母的那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