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医生“啪、啪”地鼓了两下掌,一步步向小鑫走去:“非常好,推理得很合理……”他冷冷笑道,“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死人,是没有办法把这番话,再跟警察说一遍的呀!”
小鑫退后两步,紧紧盯着他,突然,一阵警笛声在楼下响起,关医生终于露出惊慌的神色,小鑫松了口气,将一直揣在衣兜里的手拿了出来,手里的手机,是通话中的状态:“问题是,我不需要再跟警察说一遍了。”
上帝如果恨一个女人,就一定会让她拥有美貌、果敢、智慧和正直,而且一定要让这个拥有美貌、果敢、智慧和正直的女人出生在文革时期非常贫穷落后的农村里非常贫穷卑贱的家庭。华姐就是那个在文革时期被上帝仇视地丢进落后愚昧的农村里非常贫穷卑贱粗鄙家庭的兼具美貌、聪慧、果敢、正直的女人!
华姐的父亲华林出生在一个解放前非常显赫的家族,显赫到家族的田产和商铺占了大半个县城,牛马成群、仆妇星聚。华林是长房长孙,名副其实是众星捧月地浸在蜜罐子里的少爷——金堆玉砌、呼奴使婢。然而,这少爷仅仅享受了五年,就在解放前的兵荒马乱、烽烟四起、盗匪横行里沦为乞丐。在社会动荡的年代,财富也许就会成为祸患的根由,而这样的祸患往往来的尤为突然和惨烈。沦为乞丐的华林跟着奶妈要饭来到这个四面青山远离城镇的小村子,寄居在村外的破庙里,不久奶妈就病死了。华林小的时候吃百家饭,大一点就给人家帮工,农村合作社后成了社员,幸运的是因为沦为乞丐的缘故在解放后成为光荣的贫下中农,也娶上了跟他一样光荣的贫下中农媳妇。这样的传奇经历,真是让人不得不感叹命运的促狭,居然在某些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让沦为乞丐成为幸运的由头。像华林这样被时代毫不留情地沦为牺牲,又被时代仁慈地从湍急的河流里水淋淋地捞上来的幸运儿不知道几千年的历史究竟造就了多少,总之这样的事情总是不免让人怀疑人生实在是过分地变幻莫测。
不幸的是媳妇前四胎都是丫头片子,这让华林夫妇在村里很有些抬不起头。第五胎怀的是华姐,据华姐的母亲黄淑芝说怀华姐时候的孕期反应跟前四个姐姐不同,所以满怀期待热切地等着儿子出世的华林一看又是个不带把的,就扭头摔门而去,在生产队的马棚蹲了一夜,四周丢满报纸包的旱烟屁股。从此他多了一项本事——酗酒,酗酒之后就打老婆、骂孩子,尤其是华姐,因为失望太大的缘故吧,骂得尤为激烈刻毒,间或也毒打。于是村里的好事者给华林起了个别致响亮的外号绝户酒懵子,沦落成绝户酒懵子的华林彻底堕落——懒惰、邋遢、酗酒、骂街,成为人见人厌、人人敬而远之、为祸乡里的谈资和笑料。因此,在华姐有记忆开始,周遭遇到的都是轻视和鄙薄。不过,即使是在这样的轻视和鄙薄里,华姐依旧顽强地长大了。
华姐,姓华,名丽华,幼年聪慧,读书有能,是十里八乡传奇一样存在的神童,美中不足的是女孩,更美中不足的是那个年月举国上下都热衷于文斗和武斗,没有人在意读书是否有能这样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一个不但重男轻女,而且粗鄙、自私、冷漠的农村家庭,读书有能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她的灾难。虽然这样的灾难也为华姐以酗酒骂街为能事而闻名远近的绝户酒懵子父亲赢得了些许的光彩,并且这样的光彩也让华姐可以趔趔趄趄、提心吊胆地能够持续读书,而躲开了过早地出嫁或者过早地务农的命运。然而,不幸还是在华姐高一的时候集中爆发,就像是地壳中不断积蓄、不断涌动的岩浆一样,在寂然中暗流涌动,忽然就惊天动地爆发了。
华姐读书真的是非常地有能,有能到成为全公社第一个考入市重点高中的学生,而且是个女学生,更而且在精英云集的重点高中第一次月考就全年段第一,成为当时学校很爆炸的一个新闻。爆炸的原因是这个月考第一的女生不但是来自偏远地区的农村,而且超级贫穷,是学校穿得最破的女生。华姐总是一身粗布打满补丁的衣服,这掩盖了华姐天生的美貌,让她理所当然地成为城市优渥家庭孩子堆里的丑小鸭。更可怜的是这只丑小鸭不得不每天一根麻花就方便酱来维持这样难得的读书机会,父亲华林是怎么也舍不得减缩他的酒钱供华姐读书。华姐也从不张口跟父亲要,只知道一味地勒紧自己干瘪的肚子,每天都半饥饿状态的华姐脸色灰暗,面黄肌瘦,嶙峋的痩骨让本来就不合体的衣服显得菱角突兀,像极了一只本来已经奄奄一息却还是咬紧牙关奋力飞翔的羸弱小乌鸦。可是即便是这样,极度贫穷却又嗜酒如命并且以骂街为能事的父亲连每天一根麻花加方便酱的钱也仅仅维持了一个学期,就再也出不起或者是舍不得出了。那时的学费和生活费实在是少得可怜,可怜到只要华姐已经出嫁的姐姐和至亲长辈们每家出100斤苞米就能让她完成学业,可怜到只要华姐的父母能够安心地种地——那时已经包产到户——就能够维持华姐克俭到已经少得可怜的费用。然而,华姐的所有亲戚都冷然地作壁上观,华姐悭吝的父亲居然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自己当成炖酸菜的土豆——硬挺,任凭学习有能的华姐不得不辍学。那是1987年初春的一天,料峭的春寒透过华姐单薄的衣衫,让她像秋天的寒蝉一样瑟瑟发抖。华姐心的世界瞬间塌陷,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多少希翼在这一刻彻底破灭得烟消云散,没有人知道她这一刻被多少痛苦和绝望死死地压迫,更没有人知道她单薄破旧的衣衫里裹着的干瘦的躯体当时有多么的无辜、无助、无望,只看到她满脸的泪痕和瘦骨嶙峋的背影像一片寒冬里挂在树上的孤零零的枯叶因为被刺骨的寒风不停地敲打而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