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巡警闻言没有再为难她,真的收队走人了。
她关上门,心脏剧烈跳动。
她回到房间,发现徐寄清已经醒了,看到他光着上半身,蓦地脸红了,从衣柜里拿出原本是为蒋先生准备的衣服,有些别扭地递过去让他穿上。
明明六个小时前还命悬一线的落魄刺客,此时似笑非笑地从轻罗手中接过衣服。
“徐先生,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沈小姐聪慧过人,不是都猜到了吗?”徐寄清不答反问。
轻罗沉默,忽然问:“杀死恶魔的人,和保护恶魔的人,哪个更可怕?”
徐寄清神色一怔,察觉到什么似的,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如果蒋先生不是忽然站起来去扶沈轻罗,徐寄清那一枪,本可以要了他的命。
说来荒唐,徐寄清迟迟不开枪,是因为觉得轻罗那身水粉色旗袍美极了,不应该被溅上一个汉奸的血,他没来由地想到小巷子里她单薄而倔强的背影。
轻罗再从医院回来的时候,特意为徐寄清买了只烧鸭,还拿出瞒着蒋先生从医院里带出来的药,纱布和绷带,对照着说明书交代道:“一会儿你把这药吃了,白的两粒,蓝的一粒,你落水着凉,要尤其小心感冒。”
她趁着徐寄清专心吃着烧鸭,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不料被躲开了。
轻罗察觉到不对,他的脸色差到不可思议,可是佯装胃口大开,偏强颜欢笑,轻罗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徐寄清不忍,想站起来擦掉她的眼泪。可是他有点累,他确实累了,只剩下说话的力气:“没事的,吃了药就会好起来,轻罗,不要哭。”
蒋先生对她说“不要怕”的时候,她真的就不怕了,可是徐寄清对她说“不要哭”,眼泪依然兀自掉着。
徐寄清不告而别的那晚,轻罗独自在窗前坐了很久,夜凉如水,她想到不久前徐寄清看完了《申报》上夜莺最新发表的文章,大笑:“我一直以为夜莺是位先生,如今看来未必,倒有可能是位夜莺小姐。”
轻罗怔了怔,问:“何以见得?”
“这篇文章一改往日文风,文笔细腻婉转,很有意思。”
他揶揄,声音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不论如何,夜莺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也许吧。”轻罗喃喃地。
她长叹一口气,看着桌前散落的手稿,自顾自说:“要让你失望了啊。夜莺她,只是一个戏子,得过且过。”
蒋先生的康复比想象中顺利,出院那天,他不顾下属反对,提出要和轻罗单独走一走,没让任何人跟着。
他们一起走过上海繁华的街头。这城市车水马龙,日复一日,可早已经是金玉其外,岌岌可危了。
蒋先生和轻罗并肩走着,好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有些黯然。
“沈小姐,我到底成不了你心里的那个人,哪怕一瞬间。”
轻罗小心地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那位姓徐的先生,后来怎么样了?”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蒋先生。
“你不必惊讶。”蒋先生停下来,淡淡地。
“那为什么你……”
蒋先生打断了她,说:“刺客抓了一个还会有第二个,可是我舍不得你伤心,一次也不行。”
原来那些她自以为瞒着他拿走的药,都是他特意让护士多准备的,她也从来没有真的骗过那些巡警,不过是蒋先生暗中放了他们一马。
“报上都说,沈小姐贪慕虚荣,谁又知道……”
“蒋先生,”轻罗很认真地叫住他,说:“天快要黑了,我想,我们只能走到这里了。”
日军要攻打进来的风声早已传遍了,整个上海人心惶惶,很多人先后都乘船离开,到了后来一票难求。
轻罗再次谢绝了蒋先生提供的帮助,将送来的船票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那段时间空气里都弥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硝烟味,直到有一天,日本人的炮火真的从天而降。
几乎是一夜之间,日本人捣毁了城内有名的报社,及所有的办公地点。
其中最负影响力的《申报》首当其冲。这些还不够,他们又把屠刀伸向了文人们。但依然还有一些活跃在地下的报社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