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堂妹说,按孟德尔遗传规律,其累计非父排除率大于0.9999。
我说,这是个双重否定表肯定。
堂妹说,你确定吗?
我说,我不确定。但你再往下看一行嘛。
堂妹说,根据上述DNA遗传标记分型结果,支持检材1是检材2的生物学父亲。
我说,这不结了?
会展中心这边的沙滩上游客很少。今天她没有派气球,一直在公司上培训课。公司就在附近的软件园。怪不得那天坐公交车能碰上。我说:你看,对面就是金门岛。她说,我们去不了。我说,要通行证的。
顺着沙滩再往前走,一座巨大的白色石像等着我们。
堂妹说,观音菩萨吧,我们去拜一拜。我说,那是妈祖。
后来堂妹哭起来。我说,妈祖不会计较这些。堂妹说,没有哪个父亲想要我这样的女儿。我说,你爸对你很好啊。她说,他脑子里只有打牌,从没有管过我的学习。我说,他能养活你妈跟你就已经很不容易。你爸挣的是辛苦钱,他身体又不行。
沈姨没工作,从十几年前起,就是花一分钱都得向三爷伸手。买菜要30,我三爷不会给她40。家里没买过一件像样的电器。谁家的电视修好了,就暂且拿人家的先看着。冰箱洗衣机也都是二手的,反正我三爷能修。家里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镜子。维修部里有块大镜子,够照了,比理发店的还大。维修台上,一排电视的后盖敞开着,向外袒露出各种复杂的线路。前方镜子反射出荧幕上的雪花,有的经三爷维修后,又重新恢复为有意义的图像。这是留在我心里的对三爷门面永恒的印象。
现在,三爷已经没有门面了。那次触电抢救过来后,他不放心,又去省医院做了全身体检,发现左肾有点问题。但不是触电造成的。这个肾积水严重,肾功能可能已经有了永久性的损害。三爷说,怎么会呢,我自己都没有任何感觉。
后来三爷住院了,情况比原本预计的还要严重。左肾的肾功能基本完全丧失了。排掉积水后,萎缩得大概只有一个核桃大小。右肾功能也只剩下40%。出院后,三爷就把门面租出去了。他现在身体不好,不能劳累,年纪大了视力也不行,而今就靠着几个门面收租度日。三爷的婚就是在这个当口离掉的。所以覃家的人不原谅沈姨。
堂妹问我,妈祖是管什么的。我说,主要还是管海上的生死。她说,那她就是不管我这种人了。我说,也不一定吧,我不是很了解妈祖。
无所谓,我也并不想求她什么。堂妹说,我爸跟我妈是很迷信的。我说,信仰跟迷信是两回事情。她说,我妈说,她跟我爸就是命中相克。这些年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离了婚,或许双方都能好一点。
怎么好一点,我三爷的左肾就一个核桃大了,沈姨不过是有一点低血压。两个人离了婚还住一起。小叔现在住的是自己盖的两层楼,不过是小产权。房间多,倒不差她住的那一间。总之,这个婚到最后就是离成这个样子的。还住一起,但三爷的什么沈姨都不用管了。离婚时还要了两间门面过去,现在也是靠收租度日。
我说,我不能同意你妈说的话,但我尊重你妈的决定。毕竟这是夫妻之间的事。你肯定不知道,堂妹说,这个秘密你们应该都不知道的。四爷死了以后,也就只有我爸爸知道了。爷爷以前也不知道。他要知道,一定是不允许的。我说,什么秘密。她说,一只手。我说,什么手。她说,一只唐代的手。我说,说话带上前后文行不行。她说,我拜妈祖,到底有用没用。我说,我哪知道,我们四川人又没靠海生活过。她说,四川多少年前有海。一亿年前吧。我说,那时候哪里都是海。
晚上,一楼的两个客人在拿投影仪看电影。房主拿出了点威士忌。因为他们都不抽烟,我只能把自己关在阳台外面。好像是个英国喜剧电影。隔着一扇玻璃推拉门,于我既没有字幕也没有声音。
毓敏还没有回来。
重新走进室内的时候,桌上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派。好像是其中一个客人烤给大家吃的。我没什么胃口,客气地打过招呼后,就回了楼上自己的房间。一件牦牛绒高领毛衣,一条藏蓝色的针织长裤,大概是她早晨出门时信手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在我进门恍惚的那刻,差点以为人已经回来了。毓敏不是那种个人物品很多的女孩子。来厦门除了沙发上的这套衣服,就只有她今天穿在身上的一件米色卫衣跟一条牛仔裤。在北京进机场后,她就把身上的羽绒服揉成小小的一团,塞进了我们合用的一只26英寸的行李箱。打开卫生间,漱口杯里还插着两支木柄牙刷,旁边是一块洁面皂和一罐润肤霜。香水跟口红她一般会带在身上。床头有一支眉笔和一瓶防晒乳,还有一本她没读完的《巴塔哥尼亚高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