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行动力是种美德,那我们余下的篇幅都得为表扬她而用净。第二天大早,她怀揣着‘感应’,无情地向自己的叔叔说要退租,并且解释了风水的原因。
叔叔愕然答应了退租,在兰姐离开之后,感叹地骂了一句:“憨(傻)婆娘”。这个时候,在桌边写作业目睹了全过程的小孩说:“爸,你又讲脏话。”
镇就这么大,兰姐起腾挪移新的‘风水宝地’,就在对面一条街的街头。作为一个理性的小孩,我并不认为她和我们家退了租,就消磨掉了这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关系。
我时常罔顾母亲的呵斥,小跑着过去,找到在店内忙碌的兰姐,和她细声细气的问好:
“姐姐,又在做蛋糕呀。”
深感痛心的是她对我这个‘弟弟’的爱护程度仅限于把一些失败的半成品交给我大快朵颐,等到她技艺越渐精进,对我也就开始‘大义灭亲’。
胡永大随着生意的转型彻底没了用武之地,蛋糕房站不下一匹马,同样的也站不下胡永大。在不需要用蛮力的地方,胡永大不会开果酱罐,总是挤破裱花。
为了不把劳动力闲置,在老婆的督促下,他去了广州打工在一个木材厂当卸车工。别了,胡永大。
蛋糕房时常飘香,镇上的人经过总得挨近一点再探长脖子望望,好似这一望,就能望到嘴里。
买一块试试吧。这样的想法冒起,臂上的手总能打回喉咙里伸出的手,吃这玩意儿就是混个馋嘴,又不当顿(饭)!
我们镇上就连过生日也很少很少有人会买蛋糕,大多数人的选择通常简单粗暴:吃肉!
买生日蛋糕的何其少呢,举个例子,当兰姐在镇上开了首家蛋糕店,有的家里特别宠孩子,或是自己也想尝个新鲜,就会去买一个。比如当时我们班上的傅梧桐同学,就让他的爸爸——我们的数学老师傅乐德先生给他买了一个。
上文记叙,选用了全名,以此来表达我的崇敬之情。因为当天傅梧桐同学的生日宴会上,笔者作为他关系较好的同学,亦被受邀同席。
那是一个真正的蛋糕,有着鲜奶油裱花,水果,和没被烤糊的海绵底。
回到家后,兴奋情绪仍旧高涨的我,以一个三年级学生的知识储备量,在当天的日记中秉笔直书地写到:
「在傅梧桐家里,我第一次吃到了骇人听闻的生日蛋糕。」
兰姐的店在倒闭之前,好像一共只卖出十几个生日蛋糕。
又一次宣告‘散会’之后,兰姐感动地想,曾几何时,作为一个懵懂无知的乡下丫头,那料到如今,创业数载,打拼下这好大一片……债务。
之前酿造白酒的债,还没有还完,蛋糕房生意,又累下新荒。
街坊四邻都看不下去,我妈也跟着去劝了几句:“阿兰,人有个时运,有些人命里就不带财,再说女人家。”
讲到这里,其它的阿姨婶娘皆点头呼应:“就是!就是!一个女人家,没得男人撑起,任你啷个(怎么)拼,都是空搞灯(白用功)。”
兰姐泪眼婆娑,缓缓点头,众人以为她听了劝,派出个领头的乘胜追击地一发为她‘好’起来:
“阿兰,不是我说的话,你莫怪我讲多老(老为语气组词),眼前的事还债要紧,永大不是在广东?夫妻间隔远了,要生嫌(纠葛)。我看你就往一堆去,打几年工把债换了,再存点钱,未必(难道)虎娃子长大了,不要房子成家?”
众人又声援:“对头!对头!”
(对头:正确)
几年后,兰姐因为办理医保的事要返乡,她在镇上没有住宅,母亲邀请她住宿在我们家。
晚间,入睡前泡脚,水很滚烫,我迟迟把脚浸在水里,只是用脚底板轻轻试探,一碰旋又抬开,坚持着挑逗水温。母亲笑道,就是要烫,烫了睡觉才暖和。说着,用脚踩着我的脚往下按。我夸张地大叫起来,兰姐在旁边笑。
母亲被我闹得没法,索性由我去洗,转过头来和兰姐说话:“阿兰,你瘦了啊。”
母亲的这个感叹里,隐晦地用‘瘦’取代了‘老’。
兰姐穿着一件紫红色的圆领毛衣,露出的脖颈上已起细密的皱纹,她的头发枯黄,双眼也不见有什么神采,颧骨倒是真见了疲惫的“瘦”,连着她的唇去异乡之后,都黯淡干裂不见血色,只是苍白,苍白的唇连着皱起来的鼻看样子是对疲惫压榨流失的岁月严厉的归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