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此兰姐的养殖场除山羊外,主要饲育兔肉,是盘算着供应餐饮业的主意。
还另有一筹的如意算盘不足与外人道也,那就是从同业口中听闻,县上近年来政策大力扶持养殖业,凡是养殖到一定规模,皆有五万到十万不等的发放补助。
养殖环节政府扶持,出品之后供给餐饮。怎么想怎么都不至于卜出个赔数,兰姐这次兴头仍不减当年,紧锣密鼓开了张。
中间母亲去看过她一次,回来直替她叫苦,山上雾气重,住在简易平房里,晚上拧被子都拧得出水。更坏是地形崎岖,光请个兽医,来回就得过几道岭。还有那么大个羊场,又养兔,一天喂饲料都来不及。人也累得脱了形。胡永大拌饲料时,人太困打瞌睡,手指头都被机器切掉半截。
可怜的胡大哥,我说。
母亲觉得人活成这样子,是给自己找气:“胡永大也愿意陪着她折腾,没个男人家样子。你兰姐瘦得跟个鬼似的,白头发都有了,我看她啊,这辈子就想当老板,好好日子不过,鼓捣把自己放磨刀石上磨。”
母亲说完,悠悠感叹一句:“人啊,得知命。”
养殖场修建过程中拉了外债,原计划是拿政府补贴去还。按规定流程备好相关文件,镇政府跑了不下十趟,钱始终批不下来。
兰姐给母亲打电话常抱怨这事,其一她实在找不到什么人说,其二修养殖场也借了我家的钱。
后来兰姐就弄懂了,胡永大去政府跑手续,这次连大门都没进去,说是主管这块的副镇长去县上开会去了。胡永大就蹲在镇政府大门口抽烟等,一会儿出来个保安让他挪开些,说看着影响不好,他就移到旁边的石狮子座边上抽。顺道也给保安递了一支烟。
保安说:“跑了好多趟哈?”胡永大说:“是咯,折腾人不说,等着钱办事情嘛。”
保安看看他,在胡永大跟前走了个来回:
“你真的懂不起嗦?”
“啥子(什么)啥子啊。”
“我为啥子和你说话唵。”
“因为老师(敬称无实意)你人好嘛。”
“错,因为你拿了杆烟给我扎起。”
保安说完,摆着手走了。
*扎:比较带有尊敬意味的‘递’。
胡永大似懂非懂,回家跟兰姐说了。兰姐也有些迷糊,和母亲说了。
母亲评价:你们兰姐真的是个假机灵,枉还是在外面社会上操(混)了这么多年,连人情客往(客套)都不懂,你不送礼,别个(别人)凭啥子要批给你。
被保安的话在后脑勺上敲了三记,再经我妈指点后,兰姐灵醒不少。
决定第二天就去送礼。
我爸爸有个侄子,承包镇政府的伙食团。春节时,他给父亲来拜年,提了很多礼物,在闲聊中,他谈到兰姐送礼的事,这事在镇政府传播很广,以耻笑的方式。
兰姐给副镇长的礼物是羊腿
——半条。
我猜对这简直是用血汗喂养大的牲畜,丁点的白送都使她不舍。
寒酸至此,副镇长还是秉持着亲近群众的优良作风将其收下,很客气地将兰姐请出了办公室,声称临时突然多了几个关于国际事务的会议。
和半条羊腿同样被留在办公室的还有,让他老大人生平首次感到不快的收礼经历。
换种角度来看,这次送礼的效果是显著的。胡永大再也不用在门口踟躇,只要远远地看到他朝镇政府大门过来,那曾经指点迷津的保安就会警告他别再靠近。
父亲的侄子谈到这段时,鄙夷兰姐的人情世故不通,说你想吃肉,连汤都不让人尝一口?
这位仁兄的伙食团运作得很好,其它的门路也不少,还找政府承包工程做,兰姐十分有资格让他瞧不起。
那次叙话,他一直在抽烟,咳嗽不停,厉害到声嘶力竭,胸膛起伏得如同肺被换成了,储存香烟烟雾的鰾。
谁都忍不住劝他少抽一点,他说,唉要谈生意啊,习惯了。
当晚他还要赶几个酒局,我帮着叫车。车没开出去多远,车窗被放下来,有烟雾飘散在流光虹影里,我在路边驻足,假装在目送着什么。
今年初,听说这位堂兄被查出肺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