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角儿笑的很温柔,笑的很欣慰,就像当初花旦在幕布边,看着坐在台下的班主因为角儿的成功引起众人喝彩时那脸上的笑容一般。那确实是一种长辈对晚辈成就的认可,那确实,不是恋人之间的笑容。
只是花旦不知道,能在这几方天地间,演的来古今几多角色的角儿,难道还演不好一个长辈吗?那温柔的笑脸上,还带着戏台上的粉装,但这笑脸,难道就不可以是另一层的粉装吗?
可惜花旦不懂,她只是个青葱少女,当美梦被现实击碎,当幻想被心爱的人戳破,情绪激荡之下的她,哪里还有那份灵巧的心思。所以她,认命了。
乱世之中不讲究排场,或者说大帅已经急的迎娶这个美娇娘。白天过门,晚上听戏。昨天还是台上花旦,今晚已经是大帅夫人了。
戏还有很多场,但是那晚惊艳众人的一对青衣花旦,却再难登台。
水袖红妆成了一身裁剪得体的旗袍,上好的胭脂水粉更是衬托的如同仙子,坐在粗狂大帅旁边的花旦,笑脸迎人。只是那双冷漠的双眼,却泛着心底的苦楚和凄切。角儿当然看得到那一波秋水之下的心碎苦楚,所以角儿的悲曲,唱的尤其的悲切。
“曾记当年来此境,
棒打鸳鸯痛伤情。
从今不照菱花镜,
英灵垂鉴未亡人。”
当角儿饰演的孙尚香投江那一刻,花旦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慌乱,那种慌乱,不似往常听角儿唱戏时的心疼,那种慌乱,仿若此生错过了最重要的一个人一般,仿若儿时花旦母亲病逝那天,班主来来回回唱着《祭塔》的最后一句词,“要相逢除非是梦里相投”时,花旦心中的惊慌。
花旦不知道,在暗处抹泪的班主,此刻心中叹息的,就是这一句,要相逢除非是梦里相投!
好戏终究落幕。
戏演完了,大帅也要率军离开了。花旦嫁给了大帅,戏班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了花旦的聘礼,大伙也有了足够的盘缠,足够在这个乱世寻找一份安稳之地。是的,班主决定解散戏班了。时局动荡,接不到戏,乱世奔波,风险太大,不如散去。
这顿散伙饭,花旦也来了。副官亲自护送,也不知道是担心花旦的安全,还是担心花旦给大帅送帽子。不过看到角儿那眼中已经消失的情愫,副官放心了。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喜欢明事理的人。
席未散,天公已送礼。
大雨磅礴嘈杂,如同席中众人的心思。散伙饭吃的特别沉闷,就像这天气,灰蒙蒙的,雨下的噼里啪啦,但就是不干脆,既没有洗刷天地间尘秽的魄力,又没有痛痛快快下一场然后艳阳高照的革新,又像这乱世,枪炮声不断,却看不到硝烟消散之后的和平。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饭吃完了,金银细软分完了。花旦只留下一套戏服,一套她第一次登台和角儿演出的戏服。其他人要么是拿了盘缠回乡,要么是跟着班主在大帅手下找事干,但是角儿却选择留下。财物一分没要,他甚至拿出了自己存的所有银票,买下了大伙手中的家伙事和这个院子,决定留下来。班主有心说几句,但是看到角儿那淡然的笑容,摆摆手,暗叹一身,转身离去。
后台是没有伞的,即便是有,也不准擎开,并不准直呼为伞,另以雨盖之名代之,又名开花子,因伞与散同音,伶人最忌散班,故讳而不名。所以大伙冲出了大雨中,慌忙找寻着着落脚地。
但是这天,名角却在后台开伞了。一把油纸伞,在花旦抱着戏服就要冲出去的时候撑开在她身后。花旦转身,看着这个日夜思念的人儿,却无言。
角儿笑了,“拿着吧,照顾好自己!”
花旦接过伞,点点头,怀里的戏服抱着更紧了,转身而去。那不曾被一滴雨水淋湿的戏服,却被花旦自己的泪水打湿。
大帅走了,带着他的军队,带着他的美娇娘,带着,角儿的思念。
自此有情人天各一方,音讯渺茫。
但名角依旧是名角,一曲唱腔情动九天。待时局平稳之后,他依旧是各地名媛大腕追捧的座上宾。有他在的地方,就有追捧者。这个破落的小县城,也在无数追捧者得到消息之后的奔赴之下热闹非凡。
角儿一个人撑起了戏台班子。
家伙事齐全,又张罗了一帮懂八音的伙计,角儿一登台,依旧是那个让人可以听上一天废寝忘食的名角。
他就如那乱世中的骄阳,黑夜过后,依旧是灿烂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