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了第四天,范守算着回乡的路程,也该回去了,便来向她告别。
她自然是舍不得的。这些日子,范守屋里屋外的张罗,如兄长般对她无微不至。一旦范守走后,她就又复孤苦无依了。她如何能不感激,能不留恋了?只是又如何能够开口了?
儒士道:“可那范守却不过是奉命行事。”
老僧道:“人心都是肉做的,就算那范守是奉命行事,可又如何能无半丝情义?”
儒士道:“所以那范守便决定留下了?”
老僧道:“不错。那范守自小孑然一身,又何尝不是无依无靠。照顾阿桂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暖意,自然也是万分不舍。”
儒士点点头道:“若是他不介意那阿桂非完璧之身,且还怀着他人的孩子,倒也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老僧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只道:“皆缘也?”
儒士听出了他话里的异议,想了想又自讽一笑道:“刚才所言坏了这雅境了。”
老僧微微一笑,继续道:“那张守是个老实人,也不知该如何言明。只是当第二日清晨,阿桂送他离开后。他走了一段路后,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便又转了回来。但他又自觉不该去敲阿桂的门,便只是在那门外守着。直到了第二天清晨,阿桂开门要去摆摊,这才发现了他。”
那日晨起,天朗气清。
阿桂一开门,就见了范守蹲在门口,讶异之余,便都明白了。
范守听得动静醒来,一见阿桂尴尬万分。急忙道:“我,好像落了点东西。”
阿桂犹豫了一下,便欣然笑道:“那就让它永远落着吧。”
范守欣喜看向了她,不再说些什么。随即帮她把摊子张罗了起来。
儒士道:“倒也美满了。”
老僧道:“可故事却远还未结束。”
儒士道:“难道是那张少甫知道了孩子并未打掉,又寻来了不成?”
老僧道:“非也。”
儒士道:“那又发生了什么?”
老僧道:“阿桂做的桂花糕别具风味,街坊四邻吃着新鲜,很快就传开了。再加上他们与人为善,更是有口皆碑。第二年,便开了一家小铺子。生意谈不上红火,但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若无意外,他们也就这样平平顺顺地过一生了。只是谁曾想,六年后叛军忽起,搅得国无宁日。”
儒士道:“国无宁日,家便无宁日。”
老僧道:“阿桂正是这样劝说范守的。”
儒士佩服道:“都说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可这阿桂倒是巾帼不让须眉。”
老僧道:“那范守是个老实本分之人,从未想过什么建功立业。只是见日子越发的艰难,长此以往无以为继。身为家里的顶梁柱,自要寻思设法保护一家老小。”
那夜灯黄,两人关了铺子后,哄了孩子睡下,便坐在了一起商量。
“只是我担心你和孩儿们无人照应。”
阿桂看着在床上熟睡的大儿子,还有怀里的小儿子,也同样担忧。但转瞬便道:“你放心,我定会努力撑起这个家,等到你凯旋之日的。”
范守微微颔首,搂着妻儿万分不舍。
阿桂又道:“退一万步讲,与其我们一家子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不若你上前线,退了那些叛军。如此,方可太太平平地过安稳日子。”
儒士微微颔首,竟不觉湿了眼眶。
老僧为其添了一杯茶,也不觉暗暗叹了一声。又看向了桌上的桂花糕。
儒士沉默了片刻后又道:“那范守前往参军后,孤儿寡母又是如何于乱世生存的?”
起初桂花糕的生意还能维持,但后来因叛军四起,物资短缺,城内米价趁机大涨,生意便一落千丈了。
百姓连饭都吃不起,自然无人再买桂花糕。但好在还有些积蓄,日子过得不算艰难。但也就他们一家,街坊邻里多已揭不开锅。阿桂见状于心不忍,便拿出了一部分积蓄买粮相赠。但到底积蓄有限,也就够半个月。
儒士道:“难为阿桂了。”
老僧道:“是啊。特别是当她看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儿时,更是万分揪心。但她从未在孩子面前哭过,更没有半句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