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很多年回一次老家,住不了几天,不过每次都会听到或见到与坤子有关的事。他是村子里最有故事性的一个人。
早时候的村子像是静止的,变化始于土地分到户,日子开始好过的时候。第一件新鲜事就是坤子家的。那时他爸刚死不久,死在盛年,不久就有人议论他妈不安分。邻村一个常出外地跑生意的人总去她家,她告诉别人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不容易,就跟这人学做生意。后来,在她背后嚼舌头的人越来越多,她自己明显感觉到了,就在某一天,她干脆跟那个人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是去了下湖。过了几年,那个男人回家了,她仍没有回来。又有人议论,她被这人拐卖了,也有说她在下湖改嫁了,并有了孩子。这一切都没有验证,慢慢的村子就把她遗忘了,大家只知道坤子和他的妹妹从十来岁上下年纪,就过着没爹没娘的日子。
村里人很快就把对坤子妈的闲言碎语转换为对坤子兄妹的同情上。兄妹俩日子艰难,都勉强上了几天初中就休学回家了,地里和家里的活都是兄妹俩的。别家的日子渐渐变好,有一家开了小店,有一家买了卡车跑运输,还有一家开了砖窑。有了富人就显露了穷人,有钱人纷纷拆了旧的土坯房改成砖砌的楼房。坤子家住在村子里唯一的一个四合院里的两间屋,那是祖上的功绩,现在两边的土房拆了,他家的房就显出窘态来,挤在两栋两层的楼房中间。下雨天墙被雨水泡着,水从各处流进屋里。我小舅就看不下去了:“搬到车路边自留地里盖一间临时的棚屋吧?”
同族的几个成年人帮坤子把棚子搭起来,屋顶是用苞谷杆儿铺成的,上面盖一层牛毛毡,再压几块砖头。
眼看着坤子长成大人,虽说家境不好,却是高大健壮的身材,眉清目秀,有着一副帅气的五官,很是讨本村和邻村同龄姑娘的喜欢。喜欢归喜欢,如说嫁给他,还是要三思的。大人们就提醒自己家的姑娘:光鼻子花眼儿有啥用,养活不了人。坤子自己在别人夸他是“金光光的小伙子”时,也发现了自己长相上的优势,渐渐学会了逗引姑娘们。终于有一个金钱河下游伞河镇的一个姑娘看上她了,伞河虽说只有十来里的路程,却是另一个省。我老家就在两省临界的地方,两省间的通婚是常事。这个姑娘就有一个姐姐嫁到我们村,常来串门就认识了坤子。有一天她给姐姐说要和坤子结婚时,她姐姐先是吃惊,接着拉下脸来:他家一无所有,还住着棚子,你图啥?
“我就觉他得长的样子好,一表人才,看着就舒服。再说我们家也不比他家好多少,还住在山脑脑上。”
他们结婚时都不到18周岁,不能领结婚证。由于女方家里不情愿,男方也没有家长操持,他们去了趟县城,算是旅游结婚了。回到家里就一间草屋,妹妹觉得不方便就去了外省打工了。新婚后很有一阵子的幸福时光,白天一起出门,坤子置了一套新衣服,穿起来挺象模像样的。夜里,总有热闹的嬉笑声从草屋里传出来很远。村里的一些姑娘常念叨:“看人家坤子日子多滋润。”
坤子小两口的日子的确很滋润,婚后两个月就发现怀孕了。随着日子这样的走着,孕妇的肚子慢慢大了,很多不便利,性情开始变化了:“看你长得人高马大,也没啥能耐,我掂着大肚子,想吃点啥好的都没钱买。”坤子听多了这样的奚落,就打算到外地去打工赚点钱。其实很多人夸他长得一表人才时,后面总会跟一句:“如果不是在地里刨食吃,生在城里,就不枉这身好皮囊。”因这句话,他心里也是想挣脱土地的。于是他腆脸找到我小舅去信用社担保,办了小额贷款几百元用作路费。
那时村里有人在邻省的金矿里发了财回来的,坤子也去了金矿找他另一房头的堂兄。开始跟着堂兄承包的矿洞挖矿,赚点苦力钱。后来发现了赚快钱的办法,就是在运矿往山外的路上劫车抢矿,抢到的矿转手卖给等在附近的收矿人。这样赚钱快,却也有危险。运矿的车主知道有盗匪,也常设埋伏,就被猛揍一顿,有些跑的慢或被就缠住的,也会丧命。
虽然挖金矿也是刨土的活,没有挣脱土地,坤子在金矿算是幸运的,出去一年多以后他回到村里,不过这次他是陪着他堂兄的尸体回来的。有人说堂兄是死于是矿洞垮塌事故,也有人说是死于抢矿时的火拼,不过随着尸体也带回来堂兄在矿上攒的八千多块巨资。堂兄的族亲为这笔巨资开了几天的会,最后决定钱留给他七八岁的儿子,暂由他的亲弟弟管理,不留给媳妇管理的理由是她还年轻,可能改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