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师父伸手摸摸黑人的头,说那狼没有死,受伤了,后来从人们的眼前逃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那野兽最近几天伤了牛场上十多只羊,还咬死了一只狗,要不是发现的紧,一个小孩可能就会出事了,人们到处找它,找到了后山,结果没抓住。昨天我去了那洞口,看到了地上的这颗断的狼牙和打折的木棒,看到洞口上的丢着的我们庙里装香料的袋子,就全明白了,我收起了这颗牙齿,现在,给你。
黑人的眼泪噗噗地掉落下来,他把狼牙包好,放进贴着胸口的衣服里,哽咽着说“师父啊,我让你失望了,我做的不对,要是当初听你的,等那小狼回来我再送回去,就不会是这样了……”
“是啊,若当时阻止你就好了。你以为这狼可以听你的,我以为,你知道其中的利害,看来,我们都错了,这狼长大了,它就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了,獒再凶猛,毕竟离不开人,可这狼,它要伤害人畜。这两年你来回上山喂他,最让我担心的,是怕你被狼伤害,想想都后怕。唉,都是业障啊!当时狼崽子能自己跑回来,说明和你有一段未了的因缘,我们常说众生怕果,菩萨却怕因,有些因缘是几辈子前就种下的,破不了,也解不脱,就只能等着它成熟,有果报现前,这才算了结。”
黑人低头不语。
“师父不会责怪你,你养那狼,断然是好心,事情就搞成了这样,也就如此吧,我找个时间,去死了羊的牧民家里看看,你不用管了,这也算是一个好结局吧,赶跑了总比打死的要好,它跑了,你就好好诵经修持,两全。”
黑人咬着嘴唇,用油亮的棉布鞋碾着地上枯黄的草。
歇了一会儿,两人又走起来。没走出多远,师父突然说黑人啊,从明天起,师父就要离开你了。
嗯?黑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师父,你说离开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上师委派师父去拉萨学习,这个学习可就长了,短了三五年,长则十多年说不准,我们寺庙以前有不少师父去拉萨修学,后来就没有再回来,因此上,师父和你说一声,你现在也长大了,修行的法门也印在心头上了,做香的话,会有新的师父来带你们,你是最熟练的,要把等子卡好,一两一钱,都是对佛菩萨的供奉,都是在庄严佛的道场,也都是对众生解脱的祈愿,不能有差错,修行不同做工,做工求的是回报,修行只求众生解脱,你记住了,好好努力吧。”
黑人再也控制不住,跪倒在地咚咚地磕起头来,拉着师父的棉袍抽泣着说:“师父,我知道都是因为我这件事,是我不对,恳求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师父还是去了拉萨。因为这件事,一众小沙弥对黑人颇有些意见。而他却比以前更沉默了,他将狼牙穿在手串上,每次持咒数珠,摸到那狼牙,他都会默默将诵经持咒的功德回向给次仁,也回向给师父。
然而,关于他和狼的故事,却在草原上不胫而走,有次去采购香料,镇子上遇上了以前跟他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几个伙伴,约他喝油茶,他们哄笑着,叫他”狼僧”,自此,他的这个名字被传开了,甚至在高原上四处游荡的说唱艺人,为此编了一个离奇的故事,说在那白莲盛放的雅拉雪山下,有一位年轻俊美的僧人,收养了一头纯白色的高原狼,那狼长大后,幻化成姑娘来报恩,怎奈人畜有别,人精有隔,一面是两个年轻人的热爱,一面是森严的寺庙清规,僧人不舍佛法也不舍姑娘,别无选择,跳崖身亡,化成了一头白狼,与那狼姑娘永久生活在了草原上。故事传的很广,很多人都会讲,因此每次跟着寺庙师父们去超度亡者,人们总会悄悄地说,那就是狼僧,故事里那个人。
黑人对于这个戏谑性的称呼一开始是不接受的,这对他而言是一种侮辱,但时间久了,也就没放在心上了,众人不理解他对次仁的感情,特别是次仁跑回来找他的那无比殊胜纯净的因缘,只有师父知道,只有高高在上的菩萨知道。
百无聊赖的时候,疲惫和伤心的时候,他总会想起跟次仁在一起的时光,现在的次仁,究竟在什么地方,有没有食物,会不会伤害人畜,或者,死了还是活着。偶尔,黑人会听到如同老比丘消失的那天一样辽远的、低沉的嚎叫声,甚至有一次,他看到了寺庙外面的土堆上,次仁正蹲坐在夕阳里,浑身发着光,他喊着次仁的名字朝它跑过去,快到跟前,看到次仁突然长出了翅膀,飞了起来,像寺庙的护法神那样腾空而去,消失天际,那场景如同在梦里一样,但黑人自己也无法说清楚那是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