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惠梅手脚并用,喂了鸡喂了鸭喂了狗,又给桂桂做好饭菜,屁股刚挨上板凳,会计三哥在外面喊,大妹子,乔大来啦!杜惠梅慌慌地跑出屋去,三哥在乡道上向她招手,说,是乔大来电话啦!全村就是村委会这一部电话,常常不通,就是通了也听不大清楚,村里人要打电话都去镇上,没想到,这一回乔大庚打电话回来了。杜惠梅三脚并作两步跑到村委会,电话筒在办公桌上仰面朝天等着她。
话筒里是乔大庚的声音,但说得断断续续,结结巴巴的,他说,本来早就要回来了,但是……没拿到……工钱,一年的……工资……都没得到啊!那个狗日的……包工老板,跑了!惠梅……我……杜惠梅听出了话筒里的哭腔。她知道,乔大庚是个要强的男人,她还从来没见他哭过。话筒里噪声很大,听不明白男人又说了些什么,杜惠梅突然间醒悟过来,忙对着话筒喊,大庚啊!大庚!别管工钱了,你回来吧!回来!……话筒里的声音很难听清,但杜惠梅大约听到了男人的半句话,……还有什么脸面啊……电话里彻底没声了。三哥过来,弄了弄线头,拍了拍机子,骂,这狗日鬼东西,又坏了。杜惠梅急了,问三哥,我说的话,他听到了吧?他听到了吧?
三哥什么也不知道,他也问,他没说他回不回来?杜惠梅急得快要落泪了,听不清楚啊,不知道他要不要回来啊。三哥拉过来一条凳子,说,要不,你在这里等等,看他还打过来不?
电话再也没有声响,村头却发出了一阵骚动,又有谁家的男人拖带着大包小裹的回来了。
村里的孩子们都闻讯凑了过去。接到人的那户家喜气洋洋的,把其他还在盼望的人羡慕得要死。那户人家也大方,去的孩子们回来手里都拿着东西,是发泡食品或者饼干,桂桂手里也拿了东西,是一块口香糖。杜惠梅一看生气了,指着桂桂的鼻子骂,你怎么那么馋?没吃过吗?桂桂委屈地瘪了瘪嘴,打着哭声说,等我爸回来,也发东西给他们。
杜惠梅的心里忽地涌上来一股酸,她把小女儿抱起来,贴着女儿耳边说,乖,再等等,爸就快回来了。她说话的鼻音浓浓的,吐出热热的气息,让桂桂觉得耳根好痒,桂桂把脖子紧紧地缩了起来。
深冬的夜晚很冷,是那种很彻底的寒意。杜惠梅在被窝里搂紧了女儿桂桂,又感觉到背后是一种虚空的凉,这种凉无法抵御,它沿着脖颈到达脊背,又得寸进尺地弥漫到全身。杜惠梅努力想入睡,却反反复复被睡眠推出门外,人便感觉得虚虚的,空空的,没着没落的一直到天亮。直到狗儿斑斑在门外吱吱呜呜地叫,杜惠梅才披上衣服起床开门,院门外站着一个人,一看,是公公过来了。
杜惠梅连忙把老人让进屋来,先升起一盆碳火,又烧上一盅热茶。公公摆摆手说,先不喝这个,给我倒一杯酒来。杜惠梅明白了,连忙用一只小瓷缸倒好酒,在火边上煨了一小会儿,公公接过酒缸子,说,好。杜惠梅的婆家就在隔壁,公婆咳嗽一声,这边都能听见,有时桂桂闹了,哭了,婆婆就隔着墙干涉,桂桂知道有人撑腰长志,就使劲哭,使劲闹,婆婆就骂儿媳妇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骂得杜惠梅有气不敢出,有理无处伸,只好一边拿糖块,一边拿白眼珠瞪着桂桂,让桂桂破涕为笑了。
虽然相邻,公公是轻易不登三宝殿的,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很显然,一是为过年,一是为儿子乔大庚。为过年呢,公公拎来了一小袋糯米,一块腊肉和几个饵块粑,这是常规。杜惠梅早已经准备好了两只公鸡和四只鸭子,还有酒和烟,等一会就送过去。公公过来,为儿子乔大庚呢,事情就有几桩了。一是老房子有堵墙朽了,得翻修了。兄弟几个都分出去住了,但为父母修缮房子,兄弟几个出钱出力,是理所当然的。年初,兄弟几个商议定了,老三出材料,老大老二一人出二千块钱,把老土墙改为砖墙。年尾冬至,工程完工了,别的都办妥了,只差老大的钱没到,由老二垫支着呢。眼看过年了,老二不说什么,但老人家心不安了,这大过年的,老二家也要花几个钱啊。他只好亲自来催了。还有呢,每年乔家的年夜饭都是轮流做,今年呢,已经轮到老大了,可是眼下已经腊月二十八了,乔大庚到底回不回来?公公说,不能说老大不回来,年就不过了吧?我已经跟你娘商量过了,今年三十,就到老屋里过吧,新屋子刚修好,也好图个热闹,布点喜气。杜惠梅搓着手说,二哥的账呢,放心,我们很快会还的;大庚呢,也没说不回来,不是还有两天不是?年饭在老屋里吃就听二老的吧,三十那天我过去做,您让娘放心吧,误不了事的,乔大回不回来都是要过年的嘛不是?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