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晚八点,还是那家茶社,带上你儿子。”
是狠角色发来的,顾月芬吓得腿都站不直了,难不成真的要让儿子鼻梁上挨一拳?拳头打在别人儿子身上真不心疼,打在自己儿子身上如同割肉,李大庆这时出了一个不算主意的主意:
“明天就我和你去,先看看再说。”
第二天晚上八点,事情果然解决了。顾月芬看见狠角色和黑熊两个人坐在原来那个位置,狠角色继续喝龙井,黑熊和上回一样,正横着一部手机玩游戏,一个十几岁的大小伙子鼻梁上裹着几层纱布,聚精会神地趴在黑熊背上。
黑熊看她来了,先是笑,露出一口牙花,然后把腿露在外面,伸在桌子旁边,用脚后跟挠自己小腿骨。顾月芬扭过头去,看见狠角色今天的脸色明显比昨天黑,知道他脸黑是因为没把儿子带过来,顾月芬拿胳膊肘戳了一下李大庆,意思让他去和狠角色沟通。李大庆不知道狠角色到底有多狠,只是按照常规跟他摆事实讲道理:
“我们愿意赔钱,但您说的那个方式恐怕不妥,不能以暴制暴呀,孩子错了,是我们没管教好,我们愿意承受经济赔偿。”
话说得没啥问题,但狠角色问了一句似乎与事情无关的话:
“你说什么?”
李大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顾月芬在旁边捣他一拳,李大庆反应过来:
“我们愿意承受经济赔偿。”
狠角色:
“不不,上一句。”
李大庆又回道:
“孩子错了,是我们没管教好。”
狠角色:
“不不,再上一句。”
李大庆:
“不能以暴制暴。”
狠角色突然面露凶相,声音也高了几个调儿:
“谁说的?”
接着抡起拳头,“咚”,一记闷响,砸在李大庆鼻梁上,两股血流跟泄了洪似的喷涌而出,李大庆眼冒金星,被砸得找不着北,顾月芬赶紧拿桌上的抽纸给他擦鼻血,擦完就急了,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报警,狠角色站起来笑眯眯地说:
“报警抓谁呀?”
顾月芬扯着嗓子,急得像头母狮子:
“抓你,把你们都抓进去,没王法了!”
旁边的黑熊站了起来,刚刚一局游戏赢了,心情大好,搭着旁边小伙子的肩膀:
“儿子,走,爸爸带你去吃碳烤鱼。”
顾月芬惊得下巴都掉了,手机也掉在地上,屏碎了一地。狠角色说: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他爸爸。”
指着黑熊的背影:
“他才是。”
又摊着手说:
“这下两清了,子债父还嘛。”
为这事,两人回去大吵一架,顾月芬为的是自己好像被人玩弄了,她又不好再去玩弄别人,只好把气全撒子李大庆头上。李大庆的鼻孔像两道排污口,正往外冒血,鼻孔堵着一团棉花,棉花被血染红,老远看去像俩红铃铛挂在他鼻孔上。李大庆心想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受伤的是自己,怎么反倒冲他发火呢。今晚两人发生了最为激烈的一次争吵,吵得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两人吵累了,顾月芬坐在床沿上哭,李大庆坐马桶上抽烟,李大庆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作为丈夫,责任尽到了,她作为妻子,除了让他办这事那事,只知道给自己买口红衣服。结婚三年,自己好像是服务人员,两人的关系就是甲方乙方,顾月芬是甲方,李大庆是乙方,乙方无条件为甲方服务,甲方充分享受乙方的服务。自己挨了这么一拳,顾月芬竟然和自己吵成这样,日子没法儿过了,李大庆从马桶上窜起来,抬脚踢了一下卫生间的门,快步走到卧室,瞪着顾月芬说:
“这一拳是我替你前夫挨的,你前夫欠我的。”
说完走了。
外面起了点风,风虽不大,刮过李大庆脸上的皱纹,揪得他脸疼。李大庆转到板仓街,又从板仓街转到北京东路,再从北京东路走到太平南路。这里面的曲曲直直,也让李大庆悟出一个事实,白活三年。三年内,帮小舅子儿子解决上学问题。帮顾月芬表姐在市场租了个摊卖青菜萝卜。顾月芬有个同学因为工伤和单位打官司,自己又托人帮她打赢了。自己何曾为过自己?这三年,给顾月芬儿子当继父,今天又因为她儿子打人鼻梁,自己的鼻梁反倒莫名其妙挨了一拳,血还在鼻孔里转悠呢,他招谁惹谁了?李大庆越想越窝囊,这窝囊不是来自狠角色那一拳,而是顾月芬的态度让他心寒。